這大概是林爾清一生中度過的最漫長的一段時間了,黎文最終同意帶她一同前往,在那之后,他們就沒有再說過一句話。林爾清在濃郁的膏脂氣息中正襟危坐,嘗試讓自己放空,把剛剛的對話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腦海,尋找另一種可能性,結果卻背道而馳。每個字在離開她大腦皮層的時候都聲嘶力竭地抗拒著,周而復始的尖叫聲讓她越來越焦躁不安。周郁哲不是這樣的人,林爾清清楚地知道,只是周圍濃郁的羊湯味熏得她反胃,讓她心神不寧,忍不住希望進來一個服務員把他們趕出去。還好黎文是個守信的人,沒有中途反悔,日光將熄之時,他們終于出發(fā)了。
兩人的目的地是黑鐵酒吧,作為資深魔獸愛好者,林爾清很熟悉這個名字,她甚至有一個美酒節(jié)活動掉落的傳送裝置,右鍵一點,就可以直接到達酒吧門口,可惜現(xiàn)實世界里她只能乖乖坐上黎文的車,而且一會等待她的,也不是科林·烈酒,而是一個素未謀面卻已經(jīng)侵入她生活的女人。
一路上寒風凜冽,但是林爾清堅持要將車窗打開一條縫,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被羊湯熏入味了,渾渾噩噩的,只有車外的寒風能讓她保持暫時的清醒,讓她膨脹的大腦受冷收縮,不至于爆炸。黎文假裝專心致志地開著車,太陽穴卻突突地跳。寒風被狹窄的窗縫削尖,化作一把把匕首,刺向他每一寸裸露的皮膚,他用盡全力才克制住牙齒不再上下打戰(zhàn),手臂肌肉卻還是不受控的抖動,偶爾瞥一眼副駕駛上同樣瑟瑟發(fā)抖的林爾清,黎文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下了蠱,否則怎么會突發(fā)奇想,將林爾清帶上,這要是他下屬,他一定狠狠地關上窗戶然后拍死她。
夜仿佛追著黎文的車在跑,昏黃的路燈在車身兩側次第亮起,在河面上落下一圈圈光暈,起伏不定,仿佛搖晃著整座城市的醉意。酒吧街就坐落在河對岸,原是已經(jīng)被時代淘汰的老紡織廠區(qū),近兩年卻借著閑置用地再開發(fā)的春風搖身一變,再度煥發(fā)了生機。那些已近古稀的頹唐建筑被改裝成充滿復古情調的酒吧,爬山虎的藤蔓上纏繞著led燈帶,青磚墻的縫隙里游蕩著激越鼓點,這種詭異的和諧頗受年輕人喜愛,所以這里每天晚上都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他們要找的黑鐵酒吧也在這里。黎文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個車位把車停下,而林爾清則在車停穩(wěn)的一瞬間就跳下了車。
黎文做了個深呼吸,穩(wěn)定了一下情緒來到酒吧門口,自言自語道:“讓我們去看看科林·烈酒能爆出些什么好東西吧?!?/p>
“咦?”走在前面的林爾清驚訝地轉頭看向黎文,內心深處醞釀出一絲驚喜,“你也?”
林爾清還沒說完,黎文急切地打斷了她,眼睛里亮閃閃地充滿著期盼:“獸人永不為奴?”
“呵,”林爾清心里正含苞待放的一絲好感迅速枯萎,“暴風城永不陷落!”
話不投機半句多,黎文看看林爾清,想到自己一時興起把她也帶來的災難性決定,頭又有點發(fā)痛了。他不再理會林爾清,大步走進酒吧,看到前面一個啤酒妹正在和客人喝酒猜拳,直接就走了過去。
“你好,警察,我們有一個案子想請李韻怡小姐協(xié)助調查,請問她在哪里?”
林爾清看著黎文拿在手上的證件,愣了一愣,這廝辦案怎么這么敷衍啊,和自己設想中充滿拉扯的問詢場景毫不相關,這樣辦案也太缺乏技術含量了吧?
但是這并不妨礙對面的女人給出了答案,她的眼神還帶著戒備,手卻已經(jīng)向右邊揮了揮,帶著濃重的家鄉(xiāng)口音喚道:“小怡,警察找你?!?/p>
警察這個敏感的字眼在喧鬧的環(huán)境下并沒有造成什么騷動,大家仍是自顧自地玩樂著,除了被指到的那個女人,她畫著濃重的眼影,假睫毛高高翹起,幾縷酒紅色的碎發(fā)垂在耳邊,即使聽到了自己的名字也沒有抬起頭。忽明忽暗的燈光下并不能清楚地看到她的表情,但她在聽到警察二字后很明顯僵硬了一下。因為濃妝的關系,現(xiàn)場的這些女人似乎都長得一模一樣,若不是這一個小動作,林爾清很難確定哪一個才是他們要找的李韻怡。
而此刻,黎文已經(jīng)大踏步地走了過去。
“有什么事嗎?”
“還是之前的那起車禍,”黎文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提高了嗓門,“這兩天,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些新情況,鑒于你是唯一的目擊證人,所以只好又來叨擾了。”
“是什么情況啊,我知道的都已經(jīng)和你們說了?!?/p>
“方便找個安靜的地方聊聊嗎?”
李韻怡低頭盯著自己染了鮮紅蔻丹的指甲看了一會,知道無法拒絕,才磨磨蹭蹭地說道:“我們的休息室現(xiàn)在應該沒有人?!?/p>
“那還請帶路。”
“我和客人打個招呼?!彼f完,倒沒有敷衍的意思,果然回身和客人耳語了幾句,就站起身徑自走在前面帶路。
他們走了幾步,離開了喧鬧的大廳,跨入了員工專用的走道,周圍突然變得安靜下來,像是到了另一個世界,只剩下三個人的腳步聲在走道里回蕩,林爾清覺得稍稍放松了一些,李韻怡的肩膀卻逐漸僵硬,顯然越來越緊張。
“李小姐,我們得知你住在事發(fā)路段邊的秦楓苑里,車禍發(fā)生的地方距你住的單位還有一段距離,你能解釋一下當天為什么會在那里下車嗎?”
還沒到休息室,黎文突如其來的問話打破了三個人之間奇異的平衡,林爾清有些意外地看看身邊的黎文,沒想到他會在這時候發(fā)問,李韻怡顯然也沒有料到,支支吾吾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我……我……”
“沒事,我只是隨便問問,你不用著急,可以慢慢想?!崩栉淖焐险f著體貼的話,實際卻向前跨出一步,剛好攔住了李韻怡的去路。
“我在路邊突然感覺想吐,所以先下了車,下車后……下車后感覺好了點,就在路邊吹吹風?!崩铐嶁难凵穸汩W著,似乎在努力控制著自己的雙腿不讓自己逃走,連林爾清都能看出她在竭力編造著符合邏輯的故事。
“那你那天大概什么時候離開的酒吧?”
“11點10分左右吧,我那天突然覺得不舒服,就和經(jīng)理請了假,他們都能證明,我出門打車,滴滴快車上也有記錄,我之前錄口供的時候都和警察說過了的。”剛剛還磕磕絆絆的李韻怡突然流暢了起來,言辭之間頗為急切。
“我知道,只是有些細節(jié)想再了解一下?!?/p>
黎文說著,又問了幾個和緩的問題,都是平時口供涉及的常規(guī)問題,不像第一個那樣突然,李韻怡明顯回答過好幾遍,都能自圓其說。三人之間暗流洶涌的氛圍漸漸平息下來,林爾清知道,黎文又要發(fā)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