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陳硯就被窗臺上的麻雀吵醒了。她披了件薄外套走到院子里,晨露在青磚地上織了層細網(wǎng),踩上去能聽見“沙沙”的脆響——是露水沾在褲腳的聲音。根架就立在拓片墻旁,老松木在晨光里泛著蜜色,每個榫卯接口都凝著顆露珠,像誰特意鑲上去的水晶扣。
“早啊?!睆埓鬆敹自诟芮?,手里拿著塊軟布,正小心地擦著底層的木板。他的白襯衫袖口卷到肘彎,露出胳膊上被樹枝劃的舊疤——那是年輕時爬樹救鄰居家孩子留下的。“你看這露水,把木頭潤得跟上了漆似的?!?/p>
陳硯湊近一看,果然,老松木的紋路被露水浸得格外清晰,像幅攤開的年輪畫。底層胖小子的機器人身上掛著串露珠,鐵皮反射著晨光,倒像是披了件水晶鎧甲。“張爺爺,您咋起這么早?”
“慣了?!睆埓鬆斨逼鹕?,捶了捶腰,“年輕時趕早集賣菜,現(xiàn)在醒了就睡不著。對了,昨晚我讓你李嬸蒸了槐花糕,在廚房呢,趁熱吃?!彼噶酥父苤袑?,“剛把你李嬸的竹籃擺上去了,就是她當年挎著賣豆腐腦的那個,籃沿還留著豆腐漬呢。”
陳硯往中層看去,果然見個竹編小籃卡在老支書備課本旁邊,籃沿上那圈淺黃的漬痕,像給書本鑲了道邊。她伸手碰了碰竹籃,指尖沾了點潮氣——是晨露的味道,混著淡淡的豆香。
“胖小子他們來了?”陳硯瞥見根架旁的石板路上有串小腳印,帶著點泥巴,像是從河邊跑過來的。
“早來了,在河邊撈魚呢?!睆埓鬆斝χ鴵u頭,“說要把‘魚拓’拓在根架上,讓根架多道‘水紋’?!痹捯魟偮洌鸵娕中∽优e著個鐵皮桶沖過來,桶里的水晃出弧線,濺在石板上,映出晨光的碎金。
“陳硯姐!你看我撈的小鯽魚!”胖小子把桶往根架旁一放,彎腰從桶里撈出條巴掌大的魚,魚鰓還在動。他身后跟著石頭和小雨,石頭手里攥著張宣紙,小雨的圍裙上沾著墨漬——顯然是剛從畫室跑出來的。
“我們想拓魚紋!”小雨舉著支毛筆,“石頭說,老法子拓魚,得先把魚擦干,再往身上涂墨,拓在紙上跟真的一樣。”
張大爺蹲下來端詳水桶:“這魚太小,拓出來不好看。再說,拓完了還能活嗎?”
胖小子立刻把魚放回桶里:“那就算了,我放它回河里?!彼麚蠐项^,“那拓點啥?我?guī)Я藱C器人的齒輪,拓齒輪紋行不?”
“我有主意?!标惓庌D(zhuǎn)身回屋,抱來個木盒,里面是她攢了半年的“時光碎片”:有去年秋天的銀杏葉,葉脈像蕾絲;有過年時剪的窗花,邊角已經(jīng)發(fā)脆;還有片曬干的紫藤花瓣,紫得發(fā)暗,卻還留著香氣。“咱們拓這些,既有自然的紋路,又不傷活物。”
石頭眼睛一亮:“我爺?shù)男扌F上有花紋,我回家拿來拓!”他說著就往巷口跑,布鞋踩在露水地里,留下串帶泥的腳印,像給石板路蓋了串印章。
小雨把圍裙解下來,露出里面的白襯衫:“我去拿墨盤!”她跑回畫室的功夫,胖小子已經(jīng)把機器人的齒輪拆了下來,正用布擦上面的油污。齒輪上的齒牙像小鋸子,在晨光里閃著金屬光。
“拓印得墊層軟紙,不然傷木頭?!睆埓鬆攺奈堇锉磙f報紙,鋪在根架的中層木板上。陳硯把銀杏葉擺在報紙上,用軟毛刷輕輕刷平,葉梗翹起的地方,就用小石子壓住。胖小子舉著齒輪湊過來:“我先拓這個!”他往齒輪上抹了點墨,剛要往紙上按,被張大爺攔住了。
“傻小子,墨太多會暈開?!睆埓鬆斈闷饓K海綿,蘸了點清水,往齒輪上擦了擦,“金屬拓印得用‘干墨’,不然滲進木頭縫里,以后想擦都擦不掉?!彼碇Ц擅P,在齒輪的齒牙上輕輕蹭了點墨,“這樣就成,印出來的紋路清清爽爽。”
胖小子學著他的樣子,把齒輪往宣紙上一按,果然,紙上出現(xiàn)個帶著鋸齒的黑圈,齒牙的紋路清清楚楚,像朵奇怪的花?!巴?!比機器人的腳印還酷!”他又拓了幾個,擺成圈,像朵齒輪花。
小雨抱著墨盤回來時,正撞見石頭跑回來,手里舉著個生銹的修鞋錐:“我爺說這上面的花紋是他年輕時刻的,叫‘萬字紋’,能辟邪!”修鞋錐的木柄上果然刻著圈纏繞的紋路,像根永不斷頭的線。
“我來拓紫藤花!”小雨把曬干的紫藤花瓣蘸了點淡墨,輕輕按在紙上,紙上立刻印出朵淺紫的花影,邊緣發(fā)虛,像夢里見過的花。陳硯幫她把花瓣擺正,說:“輕著點按,花瓣脆,容易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