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懷瑾眼中閃過一絲光亮,引著沈桃桃走到院中一處臨水的石亭。
亭中石桌石凳,簡潔非常。他小心地將古琴置于石桌上,自己則端坐于石凳之上,斂容靜氣。
修長的手指輕輕撥動琴弦,一聲清越空靈的泛音響起,打破了夜的寂靜。
隨即,古樸蒼勁的琴音緩緩流淌而出,正是那曲《幽蘭操》。
琴音初時低沉舒緩,如幽蘭生于空谷,寂寥而清高,繼而旋律轉(zhuǎn)昂,似蘭草迎風(fēng),堅韌不屈,終又歸于平和深遠(yuǎn),仿佛蘭之芬芳,雖不濃烈,卻悠遠(yuǎn)綿長。
楚懷瑾的琴技并非登峰造極,但指法干凈,意蘊把握得極為精準(zhǔn)。更難得的是,琴音之中,似乎傾注了他全部的心神與情感。
他微垂著眼瞼,整個人沉浸在那由音符構(gòu)筑的世界里,顯得專注而……脆弱。
月光勾勒出他側(cè)臉的輪廓,平日的溫雅此刻化作了深刻的憂郁。
沈桃桃靜立亭邊,默默聆聽。
她雖不精音律,卻能感受到這琴聲中蘊含的孤高堅守,以及一絲難以言說的悲涼。
這曲調(diào),莫名的與她此刻的心境,與這亂世中堅持理想的艱難,產(chǎn)生了某種共鳴。
一曲終了,余音裊裊,散入月色之中。
楚懷瑾的手指輕輕按在微顫的琴弦上,良久未動。
亭中一片寂靜,唯有風(fēng)吹過竹葉的沙沙聲。
他緩緩抬起頭,望向亭外那輪明月,聲音輕得仿佛怕驚擾了這片寧靜:“沈姑娘可知,懷瑾為何獨愛此曲?”
他不等沈桃桃回答,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語氣帶著一種卸下偽裝的坦誠,“幽蘭空谷,不以無人而不芳。這道理,懷瑾自幼便聽母親講過??烧嬲硖幘┏悄欠比A喧囂,卻又是最是藏污納垢之地時,方知堅守本心,是何其艱難。”
他轉(zhuǎn)過頭,目光直直地看向沈桃桃,那雙總是含著溫和笑意的眸子,此刻竟是一片的沉郁:“我在京城多年,見過太多……冠冕堂皇之下的蠅營狗茍,見過忠良蒙冤,見過小人得志,見過為了權(quán)位,人可以變得何等面目全非。那金碧輝煌的宮墻之內(nèi),充斥著算計背叛與無盡的黑暗?!?/p>
他的聲音微微發(fā)顫,“有時夜深人靜,撫弄此琴,便覺自己如同這曲中幽蘭,雖欲保持清姿,卻終究被那污濁之氣所困,不得解脫。心中……常有窒息之感?!?/p>
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目光鎖住沈桃桃,那眼神中充滿了復(fù)雜的情緒,有傾訴的渴望,有尋求理解的期盼,“直到……聽聞北境之事,聽聞沈姑娘以罪女之身,于危難之際挺身而出,堅守仁心。懷瑾才恍然驚覺,這世間,原來真有如沈姑娘這般,身處濁世而心懷明月,以柔韌之肩擔(dān)起道義之人?!?/p>
他微微向前傾身,語氣變得無比真摯,“沈姑娘,懷瑾今夜所言,句句肺腑。我并非妄自菲薄,亦非刻意奉承。我只是……只是在這漫漫長夜中,終于窺見了一線光明……”
這番剖白,情深意切。
他將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現(xiàn)在沈桃桃面前,不再是那個溫文儒雅,滴水不漏的守將,而是一個內(nèi)心充滿掙扎的靈魂。
而這一切的救贖與希望,他似乎都寄托在了沈桃桃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