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陲小鎮(zhèn)的酒樓,仿佛瞬間被無形的力量抽走了所有聲響。
喬峰那一聲帶著顫抖與難以置信的“大哥?!”,如同驚雷炸響在謝曉宇耳邊,更炸響在他自己心湖深處。
他望著那臨窗而坐的青衫人,那張面容與記憶中少年時的輪廓依稀重合,卻又多了太多他未曾見過的風(fēng)霜與沉靜。那雙眼,不再是少室山上深潭般的古井無波,而是蘊藏著更為復(fù)雜難言的東西,如同浩瀚星海,令人望之失神。
喬天緩緩站起身,臉上的笑容溫暖依舊,卻帶著一絲難以抹去的慨嘆。十余年光陰,彈指而過。他看著眼前高大魁梧、氣勢雄渾如岳的弟弟,心中百感交集。
這就是喬峰。他前世在書頁間、在熒幕上為之熱血沸騰,又為之扼腕嘆息的悲劇英雄。那個號稱“武力天花板”,豪氣干云,義薄云天,卻最終在民族大義與個人情感的撕扯中,走向絕路的蓋世豪杰。
如今,這活生生的、氣息灼熱如烈陽的弟弟就站在面前。他不再是紙片人,而是有血有肉,會激動,會顫抖,會因重逢而虎目微紅的喬峰。
喬天心中一時復(fù)雜難明。他曾是喬峰的“粉絲”,迷戀于他那份“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豪邁,卻也無數(shù)次迷惑于他最終的選擇——為何要選擇在雁門關(guān)外自盡?與虛竹、段譽這兩位結(jié)義兄弟一同笑傲江湖,縱情山水,難道不好嗎?
此刻,看著喬峰眼中那純粹的、幾乎要溢出來的狂喜與激動,喬天忽然有些明白了。
或許,不是因為他不愿,而是因為他不能。
他的一生,扎根于丐幫,將“忠義”二字刻入骨髓,最終卻被這“忠義”所背棄。養(yǎng)育之恩重于泰山的喬三槐夫婦,授業(yè)恩師玄苦皆死于生父,最心愛的阿朱更是死在自己掌下……他所珍視的一切,幾乎都在命運的捉弄下支離破碎。當他發(fā)現(xiàn)自己苦苦追尋的“真相”背后,是更加無解的民族仇恨與身世原罪時,那個曾經(jīng)頂天立地、以為可以扛起整個世界的喬峰,內(nèi)心早已千瘡百孔。
天下之大,竟無他喬峰立錐之地;人心之廣,卻再無一份純粹的歸屬。
想到此節(jié),喬天看著喬峰的眼神,不禁帶上了一種深徹骨髓的心疼。是兄長對弟弟命運多舛的憐惜
他走上前,動作自然而輕柔,如同小時候替爬樹掏鳥窩的弟弟拍去褲腿上的泥土一般,伸手拂去喬峰肩甲上沾染的些許風(fēng)沙塵土,聲音溫和得不像話:“峰弟,長大了?!?/p>
簡簡單單五個字,卻仿佛帶著奇異的魔力,瞬間擊碎了喬峰所有的堅強。這位叱咤風(fēng)云、令江湖宵小聞風(fēng)喪膽的丐幫幫主,竟覺得鼻尖一酸,虎目之中水光氤氳,他猛地張開雙臂,給了兄長一個結(jié)結(jié)實實、用力到幾乎要將對方揉進骨子里的擁抱!聲音哽咽:“大哥!真的是你!我…我…
兄弟二人緊緊相擁,十余年的分離與牽掛,盡在這一抱之中。
良久,喬峰才松開手,依舊激動地抓著喬天的雙臂,上下打量,似要確認這不是夢境。
而一直如同影子般沉默的謝曉宇,此刻卻緩緩走上前。他那張慣常冷峻如冰、令丐幫眾人敬畏有加的臉上,竟浮現(xiàn)出一種近乎孩童般的茫然與探究。他死死盯著喬天,那雙殺伐決斷、銳利如鷹隼的眼睛里,充滿了困惑與一絲不敢確認的希冀。
他看了許久,忽然開口,聲音依舊是那般沙啞低沉,卻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
“你…你是…當年那個…大哥哥嗎?”
此言一出,喬峰愕然看向謝曉宇,又看向喬天。
喬天看著謝曉宇,目光溫和,點了點頭,肯定了他的猜測:“小宇,你也長大了。很好,你把峰弟保護得很好?!彼缫褟母鞣角閳笾兄獣灾x曉宇這些年的作為,對他這份近乎偏執(zhí)的守護,甚是感激。
得到確認,謝曉宇那萬年冰封般的臉上,竟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扯動嘴角,露出了一個七分憨厚三分激動的笑容,重重地“嗯!”了一聲,隨即又恢復(fù)了沉默,退后一步,重新變回那個冷峻的護衛(wèi),只是那眼神深處,已多了些不一樣的東西。
三人尋了張僻靜桌子坐下,喬峰迫不及待地詢問兄長這些年的經(jīng)歷,喬天則含笑聽著弟弟講述丐幫種種,言語間不時提點幾句,一如當年少室山屋頂夜話。酒水不斷送上,氣氛熱烈而溫馨,將這邊陲酒肆的喧囂都隔絕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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