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皇城大內(nèi)
夜色如墨,宮禁肅穆。太皇太后高氏所居的慶壽宮,燭火通明,卻透著一股山雨欲來的壓抑。
驟然間,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從慶壽宮的后窗一閃而出,速度極快,帶起的風聲甚至拂動了廊下的宮燈,動靜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突兀!
幾乎是同時,一個蒼老卻異常沉渾的聲音自殿外不遠處的陰影中響起,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殿內(nèi):“太皇太后,有宵小驚擾鳳駕。氣息詭異,老衲需親自追蹤,去去便回?!?/p>
殿內(nèi),燭光搖曳,映照著太皇太后高氏略顯疲憊卻依舊威儀的面容。她手中捻著佛珠,聞言眉頭微蹙,靈觀禪師乃宮中定海神針,若非真正的高手,絕不會輕易離開。她沉聲道:“禪師小心。”
就在靈觀禪師的氣息如同融入夜色般消失的片刻后,慶壽宮外,那原本規(guī)律巡邏的禁衛(wèi)腳步聲,陡然變得密集、沉重!甲葉碰撞之聲由遠及近,迅速將整個宮殿圍得水泄不通,刀劍出鞘的細微摩擦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吱呀——”
沉重的殿門被猛地推開,不是內(nèi)侍謙卑的引領,而是一群眼神銳利、披堅執(zhí)銳的殿前司精銳!他們魚貫而入,沉默地分列兩旁,肅殺之氣瞬間沖散了殿內(nèi)原有的檀香暖意。
隨后,一身明黃常服,未戴冠冕,僅以玉簪束發(fā)的哲宗,緩步踏入。他面容平靜,但那雙眼睛,此刻卻燃燒著壓抑了太久的火焰,銳利、冰冷,又帶著一絲破釜沉舟的決絕。他身后,跟著皇城司指揮使李憲,以及幾位須發(fā)皆白、神色凝重卻目光堅定的樞密院老臣。
太皇太后高氏抬起眼皮,看著徑直走到鳳榻前十步之外站定的孫兒,握著佛珠的手指微微一緊,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官家!深夜帶甲士闖入祖母寢宮,你想造反嗎?!”
趙煦沒有如往常般行禮,他挺直了原本在垂簾后總是微微低下的脊梁,目光如炬,直視著那位掌控了他整個少年時代的祖母,聲音因激動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字字清晰:“祖母!孫兒今日來,只想問您一句——您,到、底、還、不、還、政?”
最后幾個字,他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迸出來,積壓多年的屈辱與憤懣,在這一刻化作冰冷的質(zhì)問。
高氏被他這從未有過的強硬態(tài)度激得心頭火起,猛地一拍鳳榻扶手:“放肆!趙煦!你才親政幾日?羽毛未豐,便敢如此對祖母說話?朝政繁雜,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祖母是為你好,為大宋江山社稷著想!你如此心急,是取禍之道!”
“為我好?哈哈哈……”趙煦發(fā)出一聲悲涼而譏諷的短笑,眼圈微微發(fā)紅,“祖母口口聲聲為我好,可滿朝文武,只知有太皇太后懿旨,何曾在意過朕這個皇帝的想法?朕的旨意出不了垂拱殿!朕任用一人,需祖母首肯;朕革除一弊,需祖母點頭!這究竟是我趙家的江山,還是祖母一人的朝堂?!”
他向前踏出一步,周身氣勢勃發(fā),帶著少年天子被逼到絕境的瘋狂與決絕:“祖母,您年事已高,操勞多年,也該歇歇了!孫兒已非無知幼童,這江山重擔,孫兒扛得起!請您即刻下詔,撤簾歸政,移居慈壽宮頤養(yǎng)天年!朕必恪盡孝道,保您尊榮無虞!”
他死死盯著高氏,聲音帶著最后的警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哀求:“祖母……您、不、要、逼、孫、兒……做那些不愿意做的事!這杯酒,是敬給您喝,還是……潑在地上,全在您一念之間!”
話語中的寒意,讓整個慶壽宮的溫度仿佛都驟降了幾分。殿內(nèi)侍奉的宦官宮女早已嚇得體如篩糠,李憲與老臣們則目光堅定地站在皇帝身后,無聲地施加著壓力。
太皇太后高氏看著眼前這個仿佛一夜之間變得陌生無比的孫兒,看著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堅決和深藏的痛楚,她胸膛劇烈起伏,手指因用力而關節(jié)發(fā)白。憤怒、失望、心痛、還有一絲被看穿心思的狼狽,交織在她臉上。她試圖用往日的威儀壓服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賴以維系權力的宮禁武裝已被控制,最大的依仗靈觀禪師被調(diào)虎離山,朝中重臣已然倒戈……
沉默了許久,那緊繃的脊梁仿佛瞬間垮了下去,她頹然地靠回鳳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她緩緩閉上眼,兩行渾濁的淚水從眼角滑落,聲音帶著無盡的疲憊和沙?。?/p>
“好……好……好一個官家!好一個官家?。 岚蛴擦?,祖母……管不了你了……”
她睜開眼,目光復雜地看著趙煦,有痛心,有無奈,最終化為一聲長嘆:“罷了……罷了……這江山,終究是你們趙家的……老身……老了……明日……便下詔……撤簾……”
趙煦緊繃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晃,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翻涌的心緒,臉上沒有任何勝利的喜悅,只有一片冰封的平靜。他微微頷首,語氣不容置疑:“祖母深明大義,孫兒……感激。李憲!”
“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