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言之的目光緊緊鎖住沈明月,試圖從她那雙過于迷惑人的眼睛里分辨出真實的情緒。
可她笑得那樣純粹,眼神那樣干凈,仿佛剛才那番話真的沒有絲毫深意,只是少女無心的一句閑談。
分不清。
顧言之第一次感到有些棘手。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借此掩飾瞬間的思緒翻涌,然后才放下杯子,對上她依舊含笑的目光,語氣聽不出任何異樣,依舊順著她的話笑道。
“確實,歷史的魅力就在于此,再偉大的人物,也曾有鮮活的,屬于普通人的瞬間?!?/p>
“顧先生,您說,如果當時張良真的沒忍住,把那位黃石公給揍了,后面還會有‘圯上敬履’、‘孺子可教’的典故嗎?歷史會不會就走向了另一個完全不同的方向?”
如果沈明月不像張良那樣選擇隱忍,配合,而是從一開始就表現(xiàn)出“欲毆之”的激烈反抗,他們這出精心編排局,還唱得下去嗎?
顧言之微微一笑,眼底多了幾分深邃。
“歷史沒有如果,正是因為張良忍下了那一刻‘欲毆之’的沖動,選擇了拾履、納履,才有了后面的一切,有時候一時的忍耐與選擇,往往決定了未來的走向和高度?!?/p>
暗喻忍耐他們設(shè)下的局,或許會得到像張良那樣的“饋贈”與“機緣”嗎?
沈明月臉上露出一種似懂非懂,又帶著點受教的表情,輕輕喔了一聲。
然后又笑了起來。
笑容如春花初綻,帶著點小小的狡黠和得意,話鋒一轉(zhuǎn):“顧先生說得對,歷史沒有如果,不過我倒是挺慶幸張良當時沒動手的?!?/p>
顧言之:“為什么?”
沈明月眼睛彎成了月牙:“因為如果他動手了,《史記》里就少了這么好玩的一段,我那天也就少了一個能讓我開懷大笑的樂子了呀,損失太大了?!?/p>
一句話將一個充滿警告和試探的沉重話題,輕飄飄地化解成了一個關(guān)于閱讀樂趣的輕松調(diào)侃。
顧言之看著她巧笑倩兮的模樣,一時間再度失語。
他感覺自己像是在捕捉一縷煙霧,明明感覺到了它的存在和形狀,伸手去抓時,卻又從指縫間溜走。
且不得不承認,這個沈明月,不僅敏銳,而且極其擅長掌控對話的節(jié)奏和走向。
用最真摯無辜的姿態(tài),說著最意味深長的話,卻又能在關(guān)鍵時刻,將一切拉回安全無害的領(lǐng)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