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1章 竹樓里的沉默與希望的微光（第1頁）

意識在冰冷的泥水和高熱的灼燒間沉浮。黃小磊覺得自己像一塊被丟棄在河底的破布，隨著暗流翻滾，時而撞上堅硬的巖石（那是腿骨斷裂處的劇痛），時而又被綿密的水草纏繞窒息（那是污濁泥水灌入口鼻的觸感）。追兵的叫罵、犬吠、槍聲與叢林深處的獸吼、蟲鳴、雨聲交織成一片混沌的、令人恐懼的噪音，持續(xù)不斷地沖擊著他僅存的、嗡鳴的左耳。

他以為自己死了，或者即將死去。在這冰冷的、骯臟的土洞里，像一只無人知曉的蟲豸般悄無聲息地腐爛。

然而，一種不同于雨水的觸感驚醒了他。

粗糙、干燥、帶著厚繭和某種草藥氣味的什么東西，正在輕輕撥開他臉上覆蓋的濕冷落葉。

極度恐懼讓他瞬間繃緊了身體，殘存的右手猛地攥緊了那把一直握在掌心的剪刀，就要不管不顧地向外刺去！

“莫動?！?/p>

一個極其蒼老、沙啞，但異常平穩(wěn)的聲音，壓過了周遭的一切嘈雜，清晰地鉆入他的耳中。說的是一種帶著濃重地方口音、但勉強能聽懂的漢語。

不是追兵！不是園區(qū)里的人！

黃小磊的動作僵住了。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睜開被泥水糊住的眼睛。

透過模糊的視線和依舊密集的雨簾，他看到了一張布滿深深皺紋、如同古老樹皮般的臉。膚色黝黑，顴骨高聳，眼睛在深陷的眼窩里，卻亮著一種奇異的、沉靜而銳利的光。頭上纏著深色的布巾，雨水順著皺紋的溝壑流淌。

是一個當(dāng)?shù)氐睦先恕?/p>

老人的目光快速掃過黃小磊慘不忍睹的狀況——光禿頭皮上的傷痕，腐爛流膿的耳朵，被電灼傷血肉模糊的右手，以極不自然角度彎曲、腫脹變形的右腿，還有滿身的泥濘和血污。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驚訝，沒有憐憫，也沒有厭惡，仿佛只是在觀察一件客觀存在的事物。

他又看了看黃小磊死死攥著的、對準(zhǔn)他的那把生銹剪刀，渾濁的眼里似乎極快地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

“放下。想活，就莫動?！崩先嗽俅伍_口，語氣依舊平穩(wěn)，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求生的本能，以及老人身上那種奇異的、非威脅性的氣場，讓黃小磊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松弛了一絲。手指一根根松開，剪刀“哐當(dāng)”一聲掉落在泥水里。

老人不再多言。他力氣大得驚人，動作卻異常麻利。他先是快速清理了洞口的雜物，然后俯下身，干燥粗糙的手探入洞內(nèi)，避開他明顯的傷口，抓住他腋下和腰側(cè)尚且完好的皮肉，低喝一聲：“出來！”

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的劇痛！黃小磊感覺自己像一棵被連根拔起的樹，被老人硬生生從泥濘的洞穴里拖了出來，癱軟在冰冷的雨水中。他忍不住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老人迅速脫下自己身上那件早已濕透、但相對厚實的粗布外衣，裹在黃小磊幾乎凍僵的身上，勉強阻擋了一些寒意。然后，他蹲下身，將黃小磊的一條胳膊架在自己瘦削卻堅實的肩膀上，用力將他撐了起來。

“走?！崩先搜院喴赓W，支撐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向著與追兵聲音相反的、叢林更深處走去。

每一步都伴隨著鉆心的疼痛。黃小磊幾乎將全部重量都壓在老人身上，意識因為痛苦和高燒而模糊。他不知道老人要帶他去哪里，也不知道老人是誰，為何要救他。極度的疲憊和虛弱讓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憑借本能，拖著完全無法用力的右腿，跟著老人的步伐踉蹌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雨勢漸漸小了些。在一片茂密的藤蔓和竹林后，隱約出現(xiàn)了一個低矮的、幾乎與周圍環(huán)境融為一體的高腳竹樓。樓底下圈養(yǎng)著幾只雞鴨，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牲畜氣味和炊煙味。

老人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確認(rèn)無人跟蹤，才支撐著黃小磊，沿著一根被磨得光滑的獨木樓梯，艱難地將他挪上了竹樓。

竹樓：草藥、火光與沉默的救治

竹樓內(nèi)部昏暗而簡陋，地面鋪著竹席，中央有一個火塘，里面跳躍著微弱的火苗，驅(qū)散了一些寒意，也映亮了墻上掛著的幾串干玉米、辣椒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草藥?？諝饫锘旌现鵁熁稹⒉菟?、木材和某種食物的復(fù)雜氣味。

老人將黃小磊小心地放在火塘邊的竹席上。一個穿著同樣簡樸、面容愁苦的老婦人聞聲從里間出來，看到黃小磊的慘狀，驚得低呼一聲，下意識地捂住了嘴，眼神里充滿了恐懼和擔(dān)憂。她快速地說了幾句當(dāng)?shù)氐耐琳Z，語調(diào)急促。

老人用土語簡短地回應(yīng)了幾句，語氣不容置疑。老婦人不再多說，只是擔(dān)憂地看著，然后默默地轉(zhuǎn)身去準(zhǔn)備熱水和干凈的布。

老人蹲在黃小磊身邊，就著火光，再次仔細(xì)檢查他的傷勢。看到那只腐爛生蛆的耳朵和被電擊灼傷的右手時，他皺緊了眉頭。當(dāng)他觸摸到黃小磊明顯骨折變形的右腿時，黃小磊忍不住痛呼出聲。

老人從墻上取下一把看起來有些年頭的、刃口磨得發(fā)亮的柴刀，在火苗上反復(fù)烤了烤。然后又拿出幾個陶罐，里面是搗成糊狀的、氣味刺鼻的綠色草藥。

沒有麻藥。沒有消毒設(shè)備。只有最原始的工具和草藥。

黃小磊恐懼地看著那把柴刀，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后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