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小磊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慢慢放下了手中那個代表“幸存者”的小人模型(他之前偷偷用橡皮泥捏了一個模糊的人形),然后,用手指,將沙盤上代表“非洲”區(qū)域的沙子,緩緩抹平了。
一個無聲的、絕望的動作。
希望燃起,又熄滅。這個過程本身,就是一種殘酷的折磨。
李醫(yī)生感到一陣心痛,不知該如何安慰。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黃小磊在抹平了“非洲”之后,并沒有陷入崩潰或更深的沉默。他抬起頭,看著李醫(yī)生,眼睛里有淚光閃爍,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破碎后的堅定。
他拿起那個被他抹平的小人,放在手心,看了很久。然后,他極其緩慢地、用剛剛學會還不熟練的手語,比劃著:
“他(她)……還在……那里?!?/p>
接著,他指向沙盤上被抹平的非洲,又指向緬甸的方向,最后指向自己的心臟。
“我……記得?!?/p>
最后,他再次做出了那個代表“我不會忘記”的、捶胸并向前推出的手勢。
動作緩慢,卻帶著千鈞之力。
他沒有能力去拯救誰,他甚至無法完全拯救自己。但他可以記住。記住那個陌生的幸存者,記住所有仍在受苦的人,記住罪惡蔓延的方向。
記憶,在此刻,不再僅僅是痛苦的負擔,而成為了一種反抗的方式,一種聯(lián)結的紐帶,一種沉重的責任。
李醫(yī)生看著眼前這個少年,看著他眼中的淚光和那份超越年齡的沉重堅定,忽然明白,評估報告上那些“ptSd”、“社會功能受損”的結論,或許無法定義他真正的狀態(tài)。
他正在以一種外人無法完全理解的方式,進行著一場孤獨而壯烈的內心重建。他將個人的創(chuàng)傷,放置到了一個更廣闊的、充滿苦難的世界圖景中去理解,從而找到了一種背負著傷痛繼續(xù)前行的、近乎悲壯的意義。
高處的風聲,讓他看到了世界的遼闊與復雜。
遠方的重量,幾乎將他壓垮,卻也讓他找到了一個支點。
他拿起那本《世界地理圖冊》,翻到非洲那一頁,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國名和地形,手指無意識地在上面劃過。
然后,他拿起筆,在本子上寫下了一個新的、歪歪扭扭的詞:
“地圖?!?/p>
他需要更多的地圖。不僅是地理的,更是關于黑暗、關于人性、關于如何在那片巨大的陰影中,辨認方向的地圖。
離院的日子依然沒有確定日期。
但他內心的旅程,已經先于他的身體,駛向了波濤洶涌的、未知的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