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預想中的刀槍林立,也沒有絕望的吶喊。門內透出的光線有些昏暗,混雜著燭火和一種……淡淡的血腥氣。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門后,穿著袁府仆役的服飾,臉色蒼白如紙,身體抖得如同風中落葉,對著門外這支殺氣騰騰的軍隊,竟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只是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
呂布心中的不安達到了頂點。他不再猶豫,一夾馬腹,戰(zhàn)馬長嘶一聲,人立而起,隨即化作一道紅色閃電,徑直沖入了袁府大門!高順見狀,急忙率領一隊精銳緊隨其后。
跨過門檻的瞬間,景象驟變。
門外是冰冷的殺機與硝煙,門內卻是一片……剛剛經歷了一場風暴的狼藉。庭院寬闊,原本應該張燈結彩,宴開數(shù)席,此刻卻是一片混亂。桌椅翻倒,杯盤狼藉,珍饈美酒與暗紅色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在地面上肆意橫流??諝庵心枪裳任抖溉蛔兊脻庵卮瘫牵瑝哼^了原本應有的酒肉香氣和脂粉味。
而最刺眼的,是躺在庭院中央的那幾具尸體。
呂布的目光第一時間就鎖定了過去。袁譚,袁尚,袁熙……袁氏三兄弟,一個不少,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袁譚怒目圓睜,臉上還殘留著驚愕與不甘;袁尚蜷縮著,似乎死前經歷了極大的痛苦;而今日的新郎官袁熙,穿著一身大紅的吉服感覺被燒焦了一般,那焦黑的紅色此刻與他身下洇開的血泊融為一體,格外刺目。他滿身都是窟窿,幾乎被某種可怕的武器貫穿,臉上還帶著一絲尚未褪去的、屬于新郎官的僵硬笑容,看上去詭異非常。
死了?全都死了?
呂布的大腦有瞬間的空白。他蓄力已久的一拳,仿佛打在了空處。預期的激烈抵抗,摧枯拉朽的勝利,用袁氏鮮血鑄就的威名……全都隨著這三具冰冷的尸體,化為烏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失落和暴怒涌上心頭。是誰?誰敢搶在他呂布前面?!
他的視線猛地掃向庭院深處。那里,原本應該是主人席位的地方,此刻的情景更是讓他瞳孔驟然收縮。
夏侯平,他那位總是帶著溫和笑容、神秘莫測的主公,此刻正安然坐在一張唯一還算完好的軟榻上。他穿著一身月白色的文士袍,纖塵不染,與周圍的血腥狼藉形成鮮明對比。而他懷里,依偎著一位身著青衣丫鬟打扮、容顏絕世的女子——東方美。她眉眼如畫,此刻正拈起一顆葡萄,輕輕送到夏侯平嘴邊,嘴角噙著一抹慵懶而滿足的笑意,仿佛眼前不是尸橫遍地的戰(zhàn)場,而是自家后花園的暖閣。
夏侯平和東方美兩個人,一個溫文爾雅,一個艷光四射,在這修羅場般的環(huán)境中談笑自若,畫面和諧得令人毛骨悚然。
呂布握緊機槍的手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他死死盯著夏侯平,試圖從對方那平靜無波的臉上找出一點解釋。夏侯平似乎才注意到他的到來,抬起眼,目光越過滿地狼藉,落在呂布身上,微微一笑,那笑容依舊溫和,卻讓呂布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
“奉先來了?”夏侯平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動作比預想的慢了些。袁家兄弟不識時務,為夫只好替你打發(fā)了?!闭Z氣輕松得像是拂去了衣角的一點灰塵。
就在這時,呂布注意到了站在夏侯平身側稍后位置的另一個人。
那人一身白袍早已被鮮血染得大片斑駁,銀槍拄地,槍纓也被血漬凝結成暗紅色。他身姿挺拔如松,縱然經歷惡戰(zhàn),依舊氣度不凡。臉上沾著幾點血污,卻掩不住那棱角分明的剛毅面容和一雙銳利如鷹的眼眸。
常山趙子龍!
呂布的心猛地一沉。趙云怎么會在這里?他不是應該追隨在公孫瓚身邊嗎?為何出現(xiàn)在袁府?而且看樣子,剛剛經歷了一場慘烈廝殺?
似乎是感應到呂布的目光,趙云抬起頭,視線與呂布在空中相遇。那眼神復雜,有疲憊,有決絕,還有一絲難以化解的沉郁。他深吸一口氣,轉向夏侯平,抱拳躬身,聲音帶著激戰(zhàn)后的沙啞,卻字句清晰,擲地有聲:
“夏大人神機妙算,仁德布于四海。云,飄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地上袁氏兄弟的尸體,又看向夏侯平,最終沉聲道:“今日,愿投效將軍大人麾下,鞍前馬后,萬死不辭!”
愿降夏大人!
這五個字,如同五驚雷,連續(xù)劈在呂布的頭頂。袁氏兄弟死了,功勞被主公搶了!這也就罷了!可趙云,這員他素來欣賞、甚至暗自忌憚的虎將,竟然……竟然當著他的面,向夏侯平宣誓效忠?!
一股無法形容的復雜情緒瞬間沖垮了呂布的理智。是計劃落空的暴怒,是功勞被搶的不甘,是面對夏侯平那深不可測手段的驚懼,還有……還有對趙云投誠那一幕產生的、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強烈嫉妒和屈辱!
他呂布,天下無敵的溫侯,帶著碾壓一切的熱武器軍團,興沖沖而來,結果卻像個傻子一樣,闖進了一個早已落幕的戲臺。臺上,主角已經謝幕,最大的戰(zhàn)利品也已被他人從容收取。而他,只是一個遲來的、多余的看客。
“咔噠!”
一聲沉重的金屬墜地聲打破了死寂。
那把機槍,從他驟然失力的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青石地板上,濺起幾點血水。
呂布怔怔地看著夏侯平,看著依偎在他懷里的東方美,再看看躬身效忠的趙云,最后目光落回自己腳邊那把機槍上。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無力感席卷了他,讓他高大的身軀幾不可察地晃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