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內光線陡然一暗。巨大的火塘在中央燃燒著,火舌舔舐著粗大的木柴,噼啪作響,將跳躍的光影投射在四周粗糙的木壁上,也映亮了高踞主座的那張臉。
嚴白虎。
他身形極為壯碩,幾乎塞滿了那張鋪著完整虎皮的大椅。虬結的肌肉在敞開的粗布短衫下鼓脹,黝黑的皮膚上布滿陳舊的刀疤,像一條條扭曲的蜈蚣。滿臉的絡腮胡須根根如戟,幾乎遮住了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精光四射、兇戾逼人的眼睛。他并未正襟危坐,而是歪斜著身子,一只腳蹬在虎皮上,手里抓著一大塊油亮的熟肉,正大口撕咬著,油水順著胡須滴落。堂下左右,或坐或立著七八個頭目模樣的人物,個個面相兇惡,氣息剽悍,目光都帶著毫不掩飾的嗜血意味,盯在剛被推進來的夏侯平身上。
“哈哈哈!”嚴白虎看見夏侯平,猛地將啃了一半的肉骨頭隨手扔進火塘,濺起一蓬火星。他咧開大嘴,露出一口黃牙,笑聲如同砂石在鐵鍋里摩擦滾動,震得整個大廳嗡嗡作響,“好!珊瑚侄女,干得漂亮!此人便是孫家的狗腿子,孫蟬的男人那個夏侯平吧,竟然落到老子手里了!”
他龐大的身軀猛地從虎皮椅上站起,沉重的腳步踏在木地板上,發(fā)出“咚咚”的悶響,一步步逼近夏侯平。一股濃烈的酒氣、汗味和未消化的肉食氣息混合著撲面而來,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他停在夏侯平面前,巨大的陰影幾乎將夏侯平完全籠罩。
“抬起頭來,小兔崽子!”嚴白虎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粗糙的手指帶著油膩和污垢,一把捏住夏侯平的下巴,強迫他抬起頭。那力道極大,夏侯平只覺得頜骨幾乎要被捏碎,被迫迎上嚴白虎那雙燃燒著暴虐與興奮的銅鈴大眼。
“嘖嘖,”嚴白虎仔細端詳著夏侯平的臉,眼中兇光更盛,“這張小白臉,倒有幾分你們孫家祖?zhèn)鞯镍B樣!可惜啊可惜,你那個好小舅子孫策,據說還妄想剿滅我山寨,殺我兄弟,屠我鄉(xiāng)里!今天,老子就先用你的狗頭祭旗,再去找孫策算賬!”他猛地松開手,順勢在夏侯平肩頭重重一推。夏侯平被縛著雙手,踉蹌著后退幾步,幾乎站立不穩(wěn),胸口氣血翻涌。
廳堂里頓時爆發(fā)出粗野的哄笑和叫囂。
“大王威武!宰了他!”
“扒了他的皮點天燈!”
“拿他的心肝下酒!”
許珊瑚抱著雙臂,冷冷地站在一旁,如同一尊沒有溫度的玉雕。她看著夏侯平在嚴白虎的推搡下狼狽的樣子,看著周圍嘍啰們扭曲興奮的面孔,眼神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波動,隨即又被更深的冰寒覆蓋。好色之徒,還妄想娶我姐妹。
嚴白虎得意地環(huán)視一圈,享受著嘍啰們的狂熱,大手一揮:“來??!把這小崽子拖出去!就在寨門口,給老子砍了!血祭咱們的大旗!”他舔了舔肥厚的嘴唇,眼中閃爍著嗜血的快意,“讓山下錢塘縣城里的那些縮在烏龜殼里的官軍都看看,跟老子嚴白虎作對的下場!”
兩個如狼似虎的嘍啰立刻應聲上前,粗壯的手臂就要來抓夏侯平的胳膊。
就在那兩只粗糲的手即將碰到自己臂膀的瞬間,夏侯平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膛挺起,方才因推搡而略顯凌亂的呼吸瞬間被壓下,一股迥異于階下囚的鎮(zhèn)定氣息從他身上散發(fā)出來。他非但沒有后退,反而向前踏了一步,目光如電,直刺嚴白虎那雙被狂怒和得意填滿的眼睛。
“大王!”夏侯平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穿透了廳堂里的喧囂和叫嚷,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殺我夏侯平,不過泄一時之憤,唾手可得??赡粽孢@么做,豈非是親者痛、仇者快?白白便宜了那真正的‘仇者’!”他刻意在“仇者”二字上加重了語氣。
這一聲質問,如同冷水滴入滾油。哄笑聲、叫囂聲戛然而止。嚴白虎臉上的狂笑僵住了,捏緊的拳頭停在半空,眼中閃過一絲驚疑。嘍啰們伸出的手也頓住了,面面相覷。
“嗯?”嚴白虎濃密的眉毛擰成一個疙瘩,兇光畢露地瞪著夏侯平,“小兔崽子,死到臨頭還敢耍花腔?什么親者痛、仇者快?給老子說清楚!說不出個道道來,老子讓你死得更難看!”他逼近一步,那股混合著汗臭和酒肉的濃烈氣息再次壓迫過來。
整個大廳死一般寂靜。連火塘里噼啪作響的柴火聲都顯得格外刺耳。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許珊瑚那冰冷的視線,都聚焦在夏侯平身上。壓力如同實質的重錘,懸在頭頂。
夏侯平的心在胸腔里劇烈地撞擊著,但他強迫自己迎向嚴白虎那能吞噬人的目光,臉上竭力維持著一種近乎坦然的平靜。
“大王雄踞石城,威震江東,自然是當世豪杰?!毕暮钇降穆曇羝椒€(wěn),甚至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恭維,他微微側身,目光掃過那些兇悍的頭目,仿佛在尋求共鳴,“然則,您真正的仇敵是誰?是遠在許都、擁兵數十萬的曹操?還是……近在咫尺、同樣擁兵自重,對您這石城山基業(yè)虎視眈眈的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