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207章 思念愛女（第2頁）

“就是…”愛華的聲音低落下去，她微微垂下眼睫，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就是有個遺憾…沒能和你們，好好告別?！彼暮眍^滾動了一下，再抬起眼時，眼眶里分明閃著水光，“那時候…太突然了。我有很多很多話，想當面跟你們說，想好好抱抱你們…可是，沒有機會了。”

淚水終于沖破了華成懿的堤防，洶涌而出。她沒有哭出聲，只是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砸在夏侯平的手臂上，燙得他心口一縮。他自己也視線模糊，只能死死盯著屏幕，盯著女兒那張強忍淚水的、年輕的臉。

“爸，媽，”愛華深吸一口氣，努力揚起一個帶著淚花的笑容，“謝謝你們。謝謝你們把我養(yǎng)大，謝謝你們給我那么多的愛。我…我一直都很幸福，因為我是你們的女兒?！彼哪抗庹\摯，仿佛要烙印在父母的心上，“我在這個世界，也會努力幸福的。你們…你們也要好好的，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不要吵架…要互相照顧，好不好？”

囑咐的話語，平常得如同每一次出門前的叮嚀，此刻卻重若千鈞。

錄像接近尾聲，愛華靜靜地看了鏡頭幾秒，像是要把父母的容貌刻進靈魂深處。然后，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朝著鏡頭，緩緩地、鄭重地攤開了始終微微握著的右手手心。

鏡頭推近了一些，清晰地捕捉到她白皙掌心里的圖案。

那是一個用藍色圓珠筆仔細畫下的符號。一個簡單的心形，被一支箭貫穿，但箭的尾羽部分，被巧妙地畫成了纏繞的藤蔓狀，形成一個環(huán)抱的、無限的姿態(tài)。

剎那間，夏侯平和華成懿的呼吸徹底停滯了。

那個符號！

那是愛華很小的時候，大概五六歲，有一天晚上，他們一家三口擠在沙發(fā)上看動畫片。具體情節(jié)早已模糊，只記得片子里的主角一家也有個代表“永遠在一起”的記號。小小的愛華看得入神，忽然轉過頭，奶聲奶氣卻又無比認真地說：“爸爸媽媽，我們也要有一個！只有我們?nèi)齻€人知道的秘密暗號！”

于是，在那個溫暖的夜晚，燈光昏黃，他們一起趴在茶幾上，你一筆我一劃地，設計出了這個獨一無二的符號。心代表愛，箭矢代表聯(lián)結，而那無限環(huán)繞的藤蔓，是年幼的愛華執(zhí)意要加上的，她說：“這樣我們的愛就不會斷掉，會一直一直長下去，像故事里的常春藤一樣?！?/p>

他們約定，這是他們之間“永遠相愛”的證明。

此后的許多年里，這個符號會出現(xiàn)在生日賀卡的角落，出現(xiàn)在便簽條的末尾，出現(xiàn)在偶爾傳給對方的小紙條上。是獨屬于他們?nèi)谥业?、甜蜜的默契?/p>

而此刻，在這個跨越了時空、預知了離別的錄像里，他們成年的女兒，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他們亮出了這個暗號。

愛華的手心穩(wěn)穩(wěn)地停在鏡頭前，她的目光穿透屏幕，帶著無盡的眷戀與一種近乎神性的溫柔。她什么也沒再說，只是那樣攤開著掌心，讓那個藍色的、小小的符號，承載著所有無法言說的愛與告別。

幾秒鐘后，她的影像定格在那帶著淚痕的微笑和攤開的手勢上，隨后，屏幕猛地一暗，轉為一片令人心悸的雪花，發(fā)出“沙沙”的噪音。

錄像結束了。

客廳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電視機雪花屏的噪音，單調(diào)地重復著，像一片虛無的哀鳴。

華成懿的嗚咽終于沖破了壓抑，變成了破碎的、絕望的痛哭。她蜷縮在沙發(fā)里，身體因劇烈的抽泣而不斷起伏。那不是突如其來的噩耗帶來的尖銳悲痛，而是一種被延遲了多年、此刻才被這盤錄像帶徹底引爆的、深不見底的哀慟。他們的女兒，并非遭遇不測，而是去了另一個世界，過著另一種生活。她很好，甚至很幸福，可這“很好”與“幸?！?，卻將他們永遠地隔絕在外。那未能好好告別的遺憾，成了橫亙在時空兩端、永恒的缺口。

夏侯平?jīng)]有動，也沒有哭出聲。他只是僵硬地坐在那里，目光空洞地盯著那片閃爍的雪花。腦海里，是女兒幼時蹣跚學步撲入他懷中的重量，是她戴著紅領巾第一次上臺演講時緊張的小臉，是她青春期為小事與他們爭吵后倔強又后悔的眼神，是那個約定秘密暗號的、燈光溫暖的夜晚……無數(shù)個畫面碎片般涌現(xiàn)，最后定格在屏幕上那只攤開的、畫著藍色符號的手心。

那符號，像一道古老的封印，封存了他們所有的愛與時光。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自己微微顫抖的右手，學著屏幕里女兒的樣子，朝著那一片虛無的雪花，攤開了掌心。

仿佛隔著一整個宇宙的蒼茫，隔著重疊交錯的無數(shù)時間線，去回應那個來自過去的、永恒的約定。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女兒二十八歲那年的氣息。而他們，被遺留在原地，守著這盤冰冷的錄像帶，和一個畫在掌心、永不褪色的“永遠”。

那“沙沙”的噪音持續(xù)著，像是時間流逝本身的聲音，無情地，一遍又一遍，沖刷著這間空曠的、再也不會響起女兒腳步聲的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