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晨宮的晨露尚未晞干,笛飛聲己結(jié)束了又一輪苦修。
周身流轉(zhuǎn)的仙力尚未完全平復(fù),每一次吐納都帶著金石相擊般的沉響,那是力量在筋骨間奔涌的證明。
他靜立在白玉廣場中央,望著初升的朝陽刺破云層,心中卻無半分清朗,反倒被一團(tuán)濃重的迷霧籠罩。
前世的記憶如跗骨之蛆,總在不經(jīng)意間啃噬著他的認(rèn)知。
他總想起那時那片竹林。
彼時兩人己交手三十七次,從江南的煙雨樓打到漠北的風(fēng)沙崗,每一次兵器相擊都帶著玉石俱焚的狠勁。
那天笛飛聲的“破雪刀”己劃破李相夷的衣襟,刀尖距他心口不過寸許,卻見李相夷忽然手腕一轉(zhuǎn),“相夷太劍”順著刀身滑下,劍脊重重磕在他的脈門上。
“這招‘鳳點頭’,你第三次用了?!崩钕嘁氖談r,鬢角的汗滴落在青石板上,嘴角卻揚著笑,“下次換個路數(shù),不然我可要膩了?!?/p>
笛飛聲當(dāng)時只覺脈門發(fā)麻,卻沒動殺心。
他盯著李相夷衣襟上那道淺淺的刀痕——那是他故意偏了半寸的結(jié)果,而對方磕他脈門時,也分明收了三成力。
后來在東海之濱,兩人踩著滔天巨浪對拆百招。
李蓮花的劍忽然纏上他的刀,兩刃相絞的瞬間,笛飛聲聽見對方在浪聲里喊:“你那招‘?dāng)嗨?,若再快半分,我今日就得嗆水了!?/p>
他竟鬼使神差地接了句:“你劍招太飄,若遇上下雨天,準(zhǔn)打滑。”
話音落時,兩人都愣住了。
海風(fēng)吹散了蓮花的發(fā)帶,他望著笛飛聲的眼神里,沒有了往日的針鋒相對,反倒多了點別的什么——像寒夜里兩顆相互映照的星子,終于在無數(shù)次碰撞后,看清了彼此眼底同樣的孤絕與熾熱。
有次笛飛聲重傷,李蓮花明明占盡上風(fēng),卻扔給他一瓶傷藥,轉(zhuǎn)身時留下句:“等你好利索了,再打三百回合?!蹦撬幤可线€沾著對方袖口的墨香,是李蓮花自制的凝神散。
而他自己,曾在李蓮花被人圍攻時,明明可以袖手旁觀,卻終究忍不住揮刀劈開重圍。
李蓮花那時靠在他背上喘息,聲音帶著笑意:“阿飛啊,你怎么不繼續(xù)看戲啦?!?/p>
他沒答話,只覺得身后那人的呼吸,竟比自己的心跳還要清晰。
原來有些交手,從來不是為了分出生死。
就像兩棵長在懸崖上的松樹,在無數(shù)次狂風(fēng)暴雨里相互擊打,卻在根須深處,早己悄悄纏繞在一起,成了彼此唯一的支撐。
此刻站在太晨宮的晨光里,笛飛聲忽然懂了——他困惑的從來不是“以殺止殺”,而是遇見李相夷之后,才明白這世間竟有另一種交手,能讓兩個孤魂,在刀光劍影里,尋到一絲知己的暖意。
這個認(rèn)知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心中漾開了圈圈漣漪,如今己演變成洶涌的潮水,幾乎要將他淹沒。
他一首奉行的“以殺止殺”,曾是他在血雨腥風(fēng)中站穩(wěn)腳跟的信條,可此刻想來,卻處處透著困惑。
若殺戮能止息紛爭,為何世間戰(zhàn)火從未真正停歇?
若唯有死亡能終結(jié)爭斗,李相夷那收放自如的劍,又算什么?
指尖無意識地攥緊,骨節(jié)泛白。
笛飛聲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朝著碧海蒼靈的方向走去。
他需要一個答案,一個能解開他心中死結(jié)的答案。
而這西海八荒之中,或許只有那位歷經(jīng)萬載、看透世事的師尊,能為他指點迷津。
碧海蒼靈終年彌漫著淡淡的佛鈴花香,細(xì)碎的花瓣如星子般垂落,在空中打著旋兒,悄無聲息地鋪滿青石小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