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開得正好,細碎的粉白花瓣落在竹制躺椅的扶手上,李蓮花翹著腿,手里的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風里裹著暖融融的日光,曬得人骨頭都發(fā)懶。
他指尖輕輕敲著扶手,木質的紋理硌著指腹,忽然想起什么,偏頭看向一旁打坐的笛飛聲,那人脊背挺得筆首,墨色衣袍垂落在青石板上,連呼吸都勻得像按了章法。
“喂,笛大盟主,”李蓮花的聲音帶著點笑意,混在風聲里輕飄飄的,“還記得我剛到這世上那會兒不?”
笛飛聲睫毛動了動,緩緩睜開眼。他眸色本就深,此刻映著滿樹桃花,倒添了幾分柔和,只語氣依舊平淡:“你成日里稀奇事多,哪件?”
“就我還是蓮花那時候啊?!崩钌徎ǚ畔抡凵?,屈起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鼻尖,笑得有點促狹,“那會兒哪懂什么修煉,就一點靈識困在花瓣里,還被底下的藕困著,稍微離了蓮池三尺地,頭就暈得像要栽進泥里?!?/p>
這話讓笛飛聲眉梢微挑,眸中浮出幾分疑惑:“你后來的修煉之法,無師自通?”
李蓮花立刻挺首了腰板,折扇“唰”地展開,遮住半張臉,只露雙亮晶晶的眼睛:“那可不?我這般天賦,看一眼旁人運氣吐納,不就會了?”
笛飛聲卻淡淡瞥他一眼,目光銳利得像能看穿他的小心思:“你是天才,我信。但說自己無師自通,我不信?!?/p>
被戳穿的瞬間,李蓮花臉上的得意就垮了下來,他收起折扇,撓了撓后脖頸,耳尖悄悄泛紅:“好吧好吧,算你厲害。其實呢,那蓮池里不止我一朵蓮,旁邊還有朵修煉了萬年的金蓮,有意識的年頭比我多了去了。”
他聲音放輕了些,像是怕驚擾了什么舊時光:“我那會兒急著化形,就天天晃著花瓣給它‘扇風’,還把自己好不容易吸來的靈氣分它點——你別說,那金蓮還真吃這套,被我哄得教了幾招吐納的法子?!?/p>
“為何著急化形?”笛飛聲忽然開口,語氣沒什么起伏,卻精準抓住了關鍵。
李蓮花的動作猛地一頓,手里的折扇停在半空。他眨了眨眼,隨即翻了個白眼,語氣里帶著點刻意的嗔怪:“還能為什么?怕某人找不著我,不知道在哪瞎擔心唄。當年東海之約……”
話到嘴邊,卻像被什么堵住,猛地頓住??諝饫锏呐夥路鸲紱隽藥追郑一ò曷湓趦扇酥g,悄無聲息。
當年東海之約,他最終還是沒能赴約,還讓人送去了絕筆信,那場說好要分個高下的比武,終究是欠了他,成了兩人心頭懸著的刺,拔不掉,也忘不掉。
廊下靜了片刻,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李蓮花捏了捏折扇的竹柄,忽然揚高了聲音,像是要把那點沉郁吹散:“說這些干什么!不如哪天我們再去東海之上比一場?就像從前那樣,誰輸了誰請喝酒。”
那時的笛飛聲是第一回知道比武可惜只分高低,而不論生死。
在笛飛聲過往的人生中,輸了的人只有死,可李相夷讓他知道,敗者也可以活著。
笛飛聲緩緩搖了搖頭,他沒有看桃花,也沒有看遠處的蓮池,目光只落在李蓮花身上,那眼神平靜得像深潭,卻藏著不容錯辨的認真。
他抬手,指尖輕輕碰了碰李蓮花放在扶手上的手背,指尖帶著微涼的溫度,卻燙得李蓮花心頭一跳。
“不必了?!钡扬w聲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落在李蓮花耳里,“只要你還在,就好?!?/p>
不必再分高下,不必再論輸贏。他曾無數(shù)次想過與李相夷在巔峰對決,可此刻看著對方曬得微紅的臉頰,忽然覺得,那些都不重要了。
我現(xiàn)在……不太想對著李蓮花的臉揮刀,笛飛聲在心里默默想。
李蓮花怔住了,他轉頭望過去,正撞見笛飛聲眼底翻涌的真誠,那是比日光更暖,比桃花更艷的情緒,像能融了三冬的冰雪。
他忽然笑了,拿起折扇輕輕敲了敲笛飛聲的胳膊,力道輕得像怕碰碎什么:“行啊,算你有良心?!?/p>
風又吹來了,帶著蓮池里淡淡的荷香,混著桃花的甜。
那些沒說出口的遺憾,那些藏在心底的愧疚,都被這陣風悄悄裹住,釀成了此刻的安寧。
李蓮花重新躺回椅上,折扇又搖了起來,陽光落在他臉上,連眉梢都染著笑意。
笛飛聲也閉上眼,可這一次,他的嘴角,悄悄勾起了一點淺淡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