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茶林回來,天色已晚。林金果輕手輕腳地推開病房門,見父親已然安睡。
母親正為父親掖好被角,動作輕柔得像在呵護一件易碎的珍寶。暖黃的燈光映著她鬢角新添的銀絲,刺痛了林金果的眼。
“媽,”她低聲喚道,“您回去歇歇吧,今晚我來守?!?/p>
林母回頭,疲憊的臉上扯出一絲笑:“你奔波一天了,回家睡個踏實覺。你爸好多了,右邊身子能使上勁了,剛才還自己起身呢?!?/p>
“那更不行,”林金果語氣堅決,不容分說地拿出手機,“您連著熬了幾天,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我已經(jīng)叫了車,您必須回去好好睡一覺?!彼熳∧赣H的手臂,聲音軟了下來,“明天……我還有好多話要跟爸爸說呢?!?/p>
送母親回去,病房徹底安靜下來。林金果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凝視父親熟睡的面容。中風雖驟然擊倒了這座她心目中的大山,令他口眼略顯歪斜,但此刻褪去日間的強撐,神態(tài)竟透出幾分孩童般的安寧與祥和。
她的思緒卻如潮水般翻涌。指尖仿佛還殘留著白日觸摸山茶樹葉的粗糙感,鼻尖縈繞著茶油作坊里那股獨特而濃郁的香氣。
她第一次不是以一個“城里女兒”的身份,而是帶著職業(yè)的眼光審視父親傾注半生的產(chǎn)業(yè)——那片莽莽蒼蒼、充滿生命力的茶林,那個要將家鄉(xiāng)山茶油推向全國的遠大目標,是如此真實而震撼。
可城里的世界亦如一張無形的網(wǎng)。外企的經(jīng)理職位、亟待處理的重大項目、團隊伙伴的期待……還有她尚未向父母坦白的,與陳頌明那份已然走到盡頭的感情。那個曾被稱為“陳行長”的男人,如今已遠調(diào)bj,身邊已有良人相伴。
“我該怎么辦,爸爸……”她在心里無聲地問。是立刻斬斷都市的一切,回來接手這沉甸甸的鄉(xiāng)土夢想?還是找一個平衡點,一種兩全其美的過渡之法?她在寂靜的走廊里徘徊良久,直到倦意如濃霧般襲來,才伏在父親床邊,沉入不安的睡眠。
“金果……果……”
朦朧中,似有遙遠的聲音呼喚。林金果用力睜開千斤重的眼皮,發(fā)現(xiàn)天已蒙蒙亮,父親正側(cè)著頭,慈愛地看著她。
“爸!”她猛然驚醒,“您怎么啦?要上廁所嗎?還是餓了?”一連串的問題帶著未褪的焦急。
林凱東試著動了動右臂,雖仍笨拙,卻已能自主抬起?!皠e急,我沒事,廁所已經(jīng)自己去過了。我是想讓你到床上睡會兒,我坐椅子上歇歇就好。”
“您自己去的?”林金果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這多危險!怎么不叫我!”
“真沒事了,今天感覺松快不少?!绷謩P東看著女兒眼下的烏青,心疼地擺擺手,“要不你回去補個覺?”
“那哪行!”林金果斬釘截鐵,隨即語氣一轉(zhuǎn),帶上些許撒嬌的意味,“再說,我還想跟您好好聊聊咱們的山茶林呢!”
“噢嚯,”林凱東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的光,故意拖長了音調(diào),“原來我女兒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p>
“爸!”林金果被說中心事,臉頰微熱,忙不迭起身,“我這是兩邊兼顧!我先扶您洗漱,然后去買早餐。今天您得聽我的!”
“好好好,都聽林經(jīng)理安排。”林凱東笑著配合,忽然想起什么,語氣帶著贊許,“你那天說要帶合同去致遠集團,我就知道,我女兒出馬,肯定能拿下?!?/p>
“爸,您真神了!不過后來事情一樁接一樁,我都忘了第一時間跟您和媽報喜?!彼贿吺炀毜財Q毛巾幫父親擦臉,一邊故作輕松地提起,“那個……頌明他……我們……”
病房里的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林金果不敢看父親的眼睛,低頭整理著毛巾,聲音輕了下去:“有件事忘了告訴您,我……和陳頌明分手了。他調(diào)去bj當行長,我們……好聚好散了。”她一口氣說完,屏住呼吸等待反應。
林凱東沉默了片刻,只是輕輕“哦”了一聲,嘆了口氣,像是早有預料,又似有無限感慨?!熬壏值氖拢瑥娗蟛粊?。”他最終只是緩緩說道,沒有追問,沒有責備,“你媽媽那邊,找個機會好好跟她說,別讓她太擔心?!彼擅畹貙⒃掝}引開,“說說看,昨天去茶林,感覺怎么樣?”
提到茶林,林金果的眼睛瞬間被點亮:“太好了!爸,我真的被震撼到了。以前只覺得是片林子,現(xiàn)在才看懂您的格局和心血。您太了不起了,是我學習的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