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不敢吃鹵雞頭。
那年我二十歲,在鎮(zhèn)上的汽修廠當學徒,每月工資勉強夠租個單間。房東是個獨居的老太太,姓陳,住前院,我住后院加蓋的小破屋。那屋子墻面滲著潮氣,墻角總堆著些說不清的舊物,最顯眼的是窗臺下的鐵籠,里面養(yǎng)著只紅冠大公雞,據(jù)說是陳老太用來報曉的。
我搬進去的頭天晚上,就聽見那公雞在半夜叫。不是正常的晨鳴,是那種短促、尖利的“咯咯咯”,像被什么東西掐住了脖子。我披件外套出去看,月光下,鐵籠里的公雞羽毛倒豎,脖子伸得老長,盯著我屋子的方向,眼睛在暗處亮得嚇人。陳老太拄著拐杖站在門口,昏黃的燈泡照得她臉皺巴巴的,“后生,別瞅了,它見著不干凈的東西,就會這樣。”
我當時只當她老糊涂了,笑了笑回屋??商上潞?,總覺得天花板上有響動,像有人用指甲輕輕刮著木板。我壯著膽子拿手機照,什么都沒有,可那聲音卻沒停,順著墻根往床邊挪,最后竟在我耳邊響起,細細的,像女人的嘆息。
接下來幾天,怪事接連發(fā)生。我放在桌上的扳手,第二天會出現(xiàn)在枕頭底下;夜里總能聽見院子里有腳步聲,嗒嗒嗒,從門口走到我窗下,然后停下,像是在往里看。我跟陳老太說,她只是塞給我一撮曬干的艾草,“放在枕頭底下,能擋擋。”
那天我加班到半夜,騎車回住處時,總覺得身后有人跟著。路兩旁的白楊樹影影綽綽,風一吹,葉子沙沙響,像有人在笑。我猛回頭,空蕩蕩的路,只有我的影子被路燈拉得老長??蓜傓D(zhuǎn)過來,就看見路盡頭站著個穿白衣服的女人,頭發(fā)很長,垂到胸前,一動不動地盯著我。
我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猛蹬車子往前沖。等騎到住處門口,回頭再看,那女人不見了。我哆哆嗦嗦掏出鑰匙開門,剛推開門,就看見院子里的公雞直挺挺地站在鐵籠里,脖子伸得筆直,盯著我身后,羽毛全都炸了起來,發(fā)出“咯咯”的警告聲。
我趕緊關上門,靠在門后喘氣。這時,陳老太的房門開了,她舉著個煤油燈出來,燈光晃悠悠的,照得她臉色發(fā)白,“后生,你今天是不是撞見什么了?”
我點點頭,把剛才的事說了。她嘆了口氣,“那是前院住過的女人,去年冬天在屋里上吊了,聽說死前總跟人吵架,怨氣重。她之前就纏過幾個租客,都沒住滿一個月就走了?!?/p>
我聽得渾身發(fā)冷,“那我怎么辦?”
“別怕,”陳老太指了指鐵籠里的公雞,“這雞通靈性,能看見那些東西。它叫,就是在提醒你。只要它在,那東西不敢太過分。”
我半信半疑,可接下來的幾天,那公雞確實成了我的定心丸。只要我一回到院子,它就會咕咕叫幾聲,像是在跟我打招呼。夜里再聽見奇怪的聲音,只要公雞“喔喔”叫一聲,那聲音就會立刻消失。
可沒過多久,陳老太要去城里看孫子,走之前千叮萬囑,讓我好好喂雞,“千萬別讓它餓著,也別讓它受驚嚇?!?/p>
她走后的頭天晚上,一切都好好的??傻搅说诙煲估铮冶灰魂噭×业捻憚芋@醒。是鐵籠倒地的聲音,緊接著,傳來公雞凄厲的慘叫。
我趕緊爬起來,摸黑往院子里跑。剛到門口,就看見一個白影蹲在鐵籠旁,手里像是抓著什么。月光照在她臉上,沒有眼睛,只有兩個黑洞洞的窟窿,正對著我笑。
我嚇得腿都軟了,轉(zhuǎn)身想跑,可后背卻被什么東西抵住了,冷冰冰的,像貼在一塊冰上。我能感覺到那東西的頭發(fā)垂在我脖子上,黏膩膩的,帶著一股腐味。
就在這時,鐵籠里傳來一陣撲騰聲。那公雞不知怎么掙脫了,撲到白影身上,用嘴啄她的頭發(fā),用爪子抓她的衣服。白影發(fā)出一聲尖叫,松開了手。
公雞趁機飛到我身邊,用翅膀拍了拍我的腿,像是在催我快跑。我如夢初醒,跌跌撞撞地往屋里跑,剛關上門,就聽見門外傳來公雞的慘叫和白影的嘶吼。
我靠在門后,渾身發(fā)抖,不敢出聲。過了一會兒,外面安靜了下來。我透過門縫往外看,月光下,那白影不見了,只有公雞躺在地上,脖子歪著,血流了一地,眼睛還睜著,盯著我房門的方向。
我心里一酸,推開門跑過去,抱起公雞。它的身體還熱著,可已經(jīng)沒了呼吸。就在這時,我看見它的爪子上纏著一撮長發(fā),是白色的。
第二天一早,陳老太回來了。她看見地上的公雞,眼圈一下子紅了,“它是為了救你,把那東西引走了?!?/p>
后來,陳老太找了個道士來做法,把那女人的怨氣驅(qū)散了。我也搬離了那個小院,再也沒回去過。
可直到現(xiàn)在,每當我聽見公雞叫,總會想起那個晚上。想起那只紅冠大公雞,想起它在月光下豎起的羽毛,想起它最后那聲凄厲的慘叫。它用自己的命,換了我的命。
我再也不敢吃鹵雞頭,也不敢看殺雞的場面。因為我總覺得,每一只公雞的眼睛里,都藏著那天晚上,那只大公雞臨死前,望向我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