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在魯南鄉(xiāng)下,村后有條河,河邊是片荒坡,坡上雜樹亂生,常年飄著股說不清的腥氣——老輩人說那是“黃仙”的地盤,輕易沒人敢往深處去。我堂叔李老三偏不信這個邪,他年輕時在礦上斷了條腿,回村后脾氣變得又倔又沖,誰的勸也聽不進去,最后卻栽在了一只黃鼠狼身上。
那是2018年的秋天,收完玉米的地里光禿禿的,風(fēng)一刮就卷著碎葉子往村里跑。堂叔家的雞開始接二連三地丟,每天早上雞窩都敞著個口,地上留幾撮帶血的雞毛,找遍了村前村后也沒見著偷雞的影子。堂叔氣得拍著大腿罵,說要是逮著偷雞的,不管是人是畜生,都得打斷它的腿。
村里人都勸他,說八成是坡上的黃仙干的,不如找個懂行的人來拜拜,給點糧食當(dāng)“香火”,別把事情鬧僵。堂叔卻嗤之以鼻,說“什么黃仙白仙,都是騙傻子的”,還把勸他的人轟了出去。從那以后,他每天天不亮就坐在門口,手里攥著根削尖的木棍子,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通往荒坡的路。
大概過了五六天,那天凌晨剛下過一層薄霜,地上結(jié)著白花花的冰碴子。堂叔正坐在門檻上抽煙,忽然聽見雞窩那邊傳來“咯咯”的驚叫聲。他一骨碌爬起來,抄起木棍子就沖了過去,借著熹微的晨光,正好看見一只半大的黃鼠狼叼著只母雞,正往墻頭上爬。那黃鼠狼渾身是油亮的黃皮毛,尾巴又粗又長,眼睛在暗處閃著綠幽幽的光。
堂叔當(dāng)時就紅了眼,吼了一聲就追了上去。黃鼠狼受驚,丟下母雞想跑,可堂叔早就把路堵死了。他舉起木棍子,照著黃鼠狼的后背狠狠砸了下去,只聽“咔嚓”一聲脆響,黃鼠狼發(fā)出一陣尖細(xì)的哀嚎,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就不動了。堂叔還不解氣,又朝著它的頭補了幾棍子,直到黃鼠狼的腦袋開了花,才喘著粗氣停下手。
天亮后,堂叔把死黃鼠狼拎到村口的大路上,擺給村里人看,說“什么黃仙,還不是被我一棍子打死了”。有人看著黃鼠狼的尸體直皺眉,說這東西有靈性,打死了怕是要遭報應(yīng)。堂叔卻滿不在乎,還把黃鼠狼的皮扒了,曬在自家院子里的晾衣繩上,說要留著做個毛墊子。
可沒過幾天,怪事就開始發(fā)生了。
最先出事的是堂叔家的狗。那是條跟著他好幾年的土狗,平時溫順得很,可自從黃鼠狼死后,那條狗就像瘋了一樣,每天夜里對著荒坡的方向狂叫,叫得聲音又尖又啞,像是被什么東西掐住了脖子。堂叔罵了好幾次,狗也不聽,后來有一天早上,堂叔發(fā)現(xiàn)狗躺在院子里,口吐白沫,身體已經(jīng)硬了。獸醫(yī)來看了,說狗是中了毒,可找遍了院子,也沒發(fā)現(xiàn)有毒的東西。
堂叔心里有點發(fā)毛,但還是沒往黃鼠狼身上想??删o接著,更邪門的事來了。他每天晚上睡覺,總能聽見院子里有動靜,像是有人在院子里走路,腳步聲“沙沙”的,圍著他的屋子轉(zhuǎn)圈圈。他起來好幾次,拿著手電筒照院子,可院子里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芍灰惶上?,腳步聲就又響了起來,吵得他整宿整宿睡不著覺。
沒過多久,堂叔的腿開始疼了。他那條斷腿是老毛病了,平時只要注意保暖,也沒什么大礙??赡谴翁鄣锰貏e厲害,像是有無數(shù)根針在扎他的骨頭,疼得他直冒冷汗,連路都走不了。去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說沒什么問題,開了點止痛藥,可吃了也不管用。堂叔只能躺在床上,疼得翻來覆去,夜里更是疼得睡不著,只能睜著眼睛到天亮。
村里有人說,這是黃仙來報仇了,讓他趕緊把黃鼠狼的皮燒了,再去荒坡上拜拜,或許能平息下來??商檬暹€是不服氣,說“我就不信這個邪”,硬是不肯去。
直到有一天晚上,堂叔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忽然感覺有什么東西爬到了他的床上。那東西毛茸茸的,順著他的腿往上爬,還發(fā)出一陣熟悉的尖細(xì)叫聲。堂叔一下子就清醒了,他想喊,卻發(fā)現(xiàn)自己怎么也張不開嘴;想動,身體也像被釘在了床上,動彈不得。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東西爬到他的胸口,借著窗外的月光,他看清了——那是一只黃鼠狼,和他打死的那只一模一樣,眼睛里閃著綠幽幽的光,正盯著他的臉看。
堂叔嚇得魂都快沒了,眼淚順著眼角往下流。那黃鼠狼在他胸口上蹲了一會兒,忽然用爪子撓了撓他的斷腿,堂叔頓時感覺腿上傳來一陣鉆心的疼,像是骨頭都要碎了。緊接著,黃鼠狼“嗖”地一下,從床上跳了下去,消失在了黑暗里。
第二天早上,堂叔就讓他兒子把黃鼠狼的皮取下來,拿到荒坡上燒了,還買了些點心和白酒,在坡上擺了個簡易的供桌,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說來也怪,從那以后,院子里的腳步聲消失了,堂叔的腿也不疼了,家里也沒再發(fā)生過怪事。
后來堂叔再也不敢提打黃鼠狼的事了,有人問起,他也只是低著頭,說“那東西確實有靈性,不能隨便惹”。村里人也常常拿這件事告誡家里的孩子,說坡上的黃仙不能惹,做人要留一線,別把事情做絕了,不然早晚要遭報應(yīng)。
直到現(xiàn)在,我回老家的時候,還能聽見村里人說起這件事。他們說,那天堂叔在荒坡上磕頭的時候,有人看見坡上的雜樹叢里,有好幾只黃鼠狼站在那里,盯著堂叔看,直到堂叔走了,才鉆進樹叢里消失了。而堂叔家晾過黃鼠狼皮的那根晾衣繩,后來不管怎么洗,都帶著一股淡淡的腥氣,風(fēng)吹過的時候,那股腥氣飄得老遠(yuǎn),像是在提醒著村里人,有些東西,是萬萬不能招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