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外賣的王哥在騎手群里發(fā)過一段語音,說千萬別接午夜十二點整的醫(yī)院訂單。
那天王哥手里還剩三個訂單沒送,手機App跳出來新單提示時,他正在中心醫(yī)院后門的樹蔭下抽煙。訂單備注欄里的紅色字體很顯眼:急診樓18層,午夜十二點前送到,多給五十塊小費。
他捏著手機猶豫了半分鐘。騎手群里老早就說過,中心醫(yī)院的午夜訂單邪門,尤其是尾數(shù)帶8的樓層。上個月老李接了個12樓的單子,回來就發(fā)了三天高燒,輸液時手背上突然冒出一串針眼,密密麻麻的,像是被人拿針頭扎過。
但王哥摸了摸口袋里皺巴巴的繳費單,還是點了接單。兒子住院已經(jīng)花光了積蓄,這五十塊夠買兩盒退燒藥。他把最后一口煙摁在地上,發(fā)動電動車往醫(yī)院趕。
夜里的風(fēng)帶著潮氣,吹得醫(yī)院后門的鐵柵欄哐當響。王哥騎車穿過柵欄時,欄桿上的尖刺突然反射出一點紅光,快得像錯覺。他揉了揉眼睛,繼續(xù)往急診樓騎。
急診樓大廳里空蕩蕩的,只有值班護士趴在柜臺上。王哥報了訂單號,護士慢慢抬起頭?;椟S的燈光下,他看清那是張紙糊的假臉,眼睛的位置挖了兩個黑洞。
“18樓左轉(zhuǎn)。”假臉后面?zhèn)鱽懋Y聲甕氣的聲音,像是隔著水說話。
王哥沒敢多問,拎著外賣袋往電梯廳走。鏡面墻上映出他的影子,臉色發(fā)白。他掏出手機想拍張照發(fā)群里,屏幕突然亮了一下,收到條短信,發(fā)信人顯示“301”,內(nèi)容就四個字:多放香菜。
電梯門開了,一股消毒水味涌出來。轎廂壁上全是劃痕,像是被指甲抓過。王哥走進去,按了17樓的按鍵。指尖剛碰到面板,金屬突然變得滾燙,燙得他趕緊縮回手。
電梯啟動時,頂燈開始忽明忽暗。角落里的監(jiān)控攝像頭閃著紅點,王哥盯著屏幕里的自己,突然發(fā)現(xiàn)肩膀后面多了個影子,穿件發(fā)黃的病號服。
到17樓時,電梯猛地晃了一下,停住了。指示燈瘋狂閃爍,紅色的數(shù)字在17和18之間跳來跳去。轎廂里沒人,卻傳來一陣咳嗽聲,斷斷續(xù)續(xù)的,像是有好幾個人在咳。
王哥后背發(fā)緊,正想按開門鍵,18樓的按鍵自己亮了。幽綠色的光在面板上跳動,旁邊慢慢浮現(xiàn)出個血紅色的按鈕,上面刻著“太平間”三個字,塑料表面沾著暗紅的東西,像是沒擦干凈的血。
他掏出手機想拍下來,鏡頭里卻看到轎廂壁的鏡子上,自己身后站著個穿白大褂的男人,手里攥著把手術(shù)刀。王哥猛回頭,身后只有個貼著“檢修中”的對講機。
對講機突然滋滋響起來,傳出個扭曲的女聲,像是從水底冒出來的:“301床的餛飩,該送了?!?/p>
電梯門“?!钡匾宦曢_了。一股福爾馬林混著腐爛的氣味涌進來,嗆得王哥直皺眉。走廊里的應(yīng)急燈是紅色的,把墻壁上的水漬照成一道道血痕。
穿病號服的女人就站在門口,脖子上插著氧氣管,末端拖在地上,像條死蛇。她手里拿著支燃燒的香,火星在風(fēng)里明明滅滅。
“你可算來了。”女人開口,聲音像漏氣的風(fēng)箱。王哥這才看清她的臉,一半焦黑一半蒼白,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兩排發(fā)綠的牙齒。
保溫袋的鎖扣自己彈開了。王哥眼睜睜看著那碗餛飩浮到女人手里,湯里的香菜葉打著旋,突然變成一根根黑頭發(fā)。
女人用沒有手指的手抓著餛飩往嘴里塞,湯汁順著下巴流到脖子上,在焦黑的皮膚上沖出條條白痕?!袄侠羁倱屛业?。”她突然轉(zhuǎn)頭看向走廊盡頭,那里的陰影里好像蹲著個人,“他總說香菜味蓋過福爾馬林……”
王哥后頸突然一涼,伸手一摸,滿手都是黏糊糊的液體,帶著鐵銹味。女人的氧氣管不知什么時候纏上了他的腳踝,輕輕往走廊里拖。
“再帶份……給1803床?!迸藴惤鼤r,王哥看見她焦黑的眼球里映著團火,“1998年的火……還沒滅呢?!?/p>
王哥猛地掙開氧氣管,沖進電梯按了關(guān)門鍵。轎廂緩緩下降時,他癱在角落,看著18樓的按鍵慢慢熄滅。那個血紅色的“太平間”按鈕上,多了個清晰的手印,指縫里夾著片焦黑的布。
第二天中午,清潔工在大廳的長椅上發(fā)現(xiàn)了他,懷里還抱著空保溫袋。醫(yī)生說他體溫41度,卻查不出炎癥,輸液管里的液體總變成黑色。
那個訂單顯示“已完成”,顧客頭像換成了張老照片:1998年的急診樓,大火從17層的窗戶往外躥,樓頂上站著個穿護士服的女人,手里舉著個寫著“301”的牌子。
王哥再也沒接過中心醫(yī)院的訂單。上個月他去廢品站賣舊電動車,發(fā)現(xiàn)車筐的保溫箱里,有半碗沒吃完的餛飩,香菜葉在湯里慢慢舒展開,像女人的頭發(fā)。
群里有人扒出,1998年的大火確實燒到了17層,護士長為了救301床的老李,被橫梁壓住了。消防員找到她時,手里還攥著個外賣袋,里面的餛飩已經(jīng)燒成了黑炭。而且急診樓根本沒有18層,17層以上當年全被燒塌了。
前幾天王哥去給兒子買退燒藥,路過中心醫(yī)院后門,看見個穿病號服的女人蹲在柵欄邊,往墻縫里塞東西。他繞過去一看,是半碗混著灰的餛飩,墻縫里已經(jīng)塞滿了,層層疊疊堆到半人高。
女人突然轉(zhuǎn)過頭,氧氣管在脖子上繞了三圈,像條紅圍巾。她咧開嘴笑,露出發(fā)綠的牙齒:“還差最后一碗?!?/p>
那天晚上,王哥的手機又彈出個訂單,備注欄寫著:急診樓18層,帶碗餛飩,不要香菜。發(fā)單時間是00:00,下單人的頭像,是他躺在病床上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