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進這套老房子的第三個月,開始接到那通奇怪的電話。
房子在市南區(qū)的老巷深處,紅磚墻爬滿枯萎的爬山虎,木質(zhì)樓梯踩上去會發(fā)出“吱呀”的呻吟,像老人斷氣前的最后一聲嘆息。中介說這房子空了五年,前主人是個獨居老太太,走的時候很安詳。我當時手頭緊,又貪戀這里離公司近,沒多問就簽了合同,現(xiàn)在想來,那些沒說出口的細節(jié),才是最滲人的。
第一次接到電話是在一個暴雨夜。我剛加完班回家,渾身濕透,正對著微波爐熱泡面,客廳墻上的老式座機突然響了。那座機是前主人留下的,機身泛黃,按鍵上的數(shù)字都磨得看不清,我本來想拆了扔了,又覺得留著當個擺設也不錯,沒料到它會自己響起來。
雨聲太大,我沒多想,擦著手走過去接起?!拔梗俊蔽覍χ犕舱f,那邊沒有聲音,只有一陣細碎的、像是布料摩擦的窸窣聲,混著若有若無的風聲?!罢垎栒艺l?”我又問了一句,這次聽筒里傳來了回應——不是人的聲音,是一種極輕的、冰冷的“滴答”聲,像是水珠落在金屬上,又像是……指甲刮過棺材板。
我心里一緊,掛了電話。以為是線路故障,或者哪個惡作劇的小孩亂撥號碼,沒放在心上。可第二天晚上,同一時間,電話又響了。
還是那個聲音。沒有說話,只有“滴答”聲,比昨晚更清晰,更冷。我把聽筒貼在耳邊,能隱約感覺到一股寒氣從里面滲出來,順著耳朵爬進脖子,激得我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我猛地掛了電話,拔掉了座機的線,以為這樣就能清靜。
可我錯了。
拔了線的第三天,我在浴室洗澡,水流嘩嘩地響,突然聽見客廳里傳來“叮鈴鈴”的聲音——是那臺座機!我渾身的血一下子就涼了,裹著浴巾沖出去,看見座機的聽筒懸在半空中,線還好好地放在旁邊的桌子上,可鈴聲還在響,尖銳得像針一樣扎進耳朵。
我沖過去按住機身,鈴聲停了。手指碰到座機外殼的瞬間,我感覺到一陣刺骨的冷,像是摸到了冰塊,可那天晚上室溫明明有二十多度。我盯著那臺電話,突然注意到按鍵上沾著一點黑色的東西,像是干涸的血跡,我用指甲摳了摳,沒摳下來,反而聞到一股淡淡的腥氣,像腐肉在水里泡久了的味道。
第二天我找了中介,說要退租。中介支支吾吾,說合同沒到期不能退,又說那房子沒問題,可能是我自己嚇自己。我沒辦法,只能接著住,只是從那天起,我再也不敢靠近客廳的座機,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可那電話像是纏上了我。拔了線,它會自己響;扣著聽筒,它會自己彈起來;我把它塞進柜子里,鎖上柜門,半夜能聽見柜子里傳來“咚咚”的聲音,像是有人在里面敲聽筒。我開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睜著眼睛,聽著屋子里的動靜,總覺得有什么東西在暗處盯著我,呼吸聲就在耳邊,冷得像冰。
直到第七天,電話接通了。
那天我加班到凌晨一點,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剛打開門,就聽見座機在響。我本來想裝作沒聽見,可鈴聲響個不停,像是在催命。我走過去,手抖得厲害,拿起聽筒,還沒等我說話,那邊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不是年輕女人的聲音,是很老很老的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在磨木頭,每一個字都拖著長長的尾音,帶著一股濕冷的潮氣:“你……占了我的房子……”
我嚇得手一松,聽筒掉在地上,線纏成一團??赡锹曇暨€在繼續(xù),從聽筒里飄出來,彌漫在客廳里:“我的電話……你為什么不拔……”
我蹲在地上,渾身發(fā)抖,想爬起來跑,可腿像灌了鉛一樣動不了。我看見聽筒旁邊的地板上,慢慢滲出了一灘黑色的水,水跡越來越大,順著地板縫往我這邊流,所到之處,留下一股腥氣,和那天座機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我冷……”女人的聲音又響了,這次更近了,像是在我耳邊說,“幫我……接個電話……”
我猛地抬頭,看見客廳的窗戶不知道什么時候開了,風灌進來,吹得窗簾亂晃。窗外是漆黑的夜空,沒有月亮,沒有星星,只有一棵老槐樹的影子,像個彎腰的人,正對著我笑。我突然想起中介說的前主人,那個獨居的老太太——她是不是就是在這屋子里走的?是不是就死在這臺電話旁邊?
我瘋了一樣沖出家門,在巷子里跑,直到看見路燈才停下來。我給朋友打電話,讓他來接我,朋友聽我說完,說我是不是工作太累出現(xiàn)幻覺了,可當他看到我手腕上的抓痕時,不說話了。那抓痕是我剛才蹲在地上時,不知道被什么東西劃的,三道印子,很深,還在滲血,邊緣是黑色的,像是被什么臟東西染過。
朋友陪我在酒店住了三天,這三天里,我沒接到任何奇怪的電話,也沒再感覺到那股寒氣。我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可當我第四天回到老房子拿東西時,看見座機旁邊放著一張紙,紙上是用黑色的墨水寫的字,字跡歪歪扭扭,像蟲子在爬:“你跑不掉的……電話還沒打完……”
我不敢再待下去,收拾了東西就走,連押金都沒要。后來我換了手機號,搬去了另一個城市,以為能徹底擺脫那通電話。可就在我搬新家的第一個晚上,我的手機突然響了。
來電顯示是未知號碼,我猶豫了一下,接了起來。聽筒里傳來的,還是那個老女人的聲音,嘶啞,冰冷,帶著潮氣:“你……終于接電話了……”
我嚇得把手機扔在地上,屏幕碎了。可那聲音還在繼續(xù),從手機里飄出來,鉆進我的耳朵:“我在下面……好冷……幫我……給我女兒打個電話……她的號碼是……”
我捂住耳朵,尖叫著跑出去,直到跑到大街上,看見來往的車燈,才稍微冷靜下來。我找了個公共電話亭,給114查那個老太太女兒的號碼,接線員說沒有登記。我又找中介,中介這次終于說了實話——前主人老太太有個女兒,五年前失蹤了,老太太就是因為找不到女兒,天天在家打電話,最后在客廳里上吊了,吊死的地方,正好在那臺座機的上方。
后來我再也沒敢用手機,也沒敢再住老房子。我聽說那套房子之后又租出去過幾次,租客都沒住滿一個月就走了,都說半夜能聽見電話響,能看見一個穿黑衣服的老太太坐在客廳里,拿著聽筒,對著空氣說話。
現(xiàn)在我住的地方?jīng)]有座機,手機也只用臨時號碼,可我還是怕。我總覺得那通電話還會打過來,那個老太太還在找她的女兒,而我,只是她找錯的一個人。有時候我半夜醒來,會聽見枕頭旁邊有“滴答”聲,像是水珠落在金屬上,又像是指甲刮過棺材板。我不敢睜開眼睛,只能死死地捂住耳朵,直到天亮。
我知道,我跑不掉的。那通來自地獄的電話,總有一天會再次響起,而這次,我可能再也接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