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進和平里小區(qū)3號樓的時候,正是深秋,梧桐葉落得滿院都是,風(fēng)一吹就貼著墻根打旋,像有誰在暗處拖著腳步走。這樓是上世紀(jì)八十年代的老紅磚樓,沒有電梯,我租的是402室,房東是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太太,交鑰匙時反復(fù)叮囑我:“陽臺那面穿衣鏡別碰,也別擦,就那么放著?!蔽耶?dāng)時以為是老人念舊,沒當(dāng)回事,直到住進來的第三個晚上,才知道那鏡子藏著多嚇人的事。
搬進來頭兩天很太平,除了樓里總飄著股淡淡的霉味,還有半夜偶爾傳來的、像是有人在樓梯間拖東西的聲音。我工作忙,每天加班到十一點多才回來,洗漱完倒頭就睡,沒心思琢磨這些。真正出事是周三晚上,那天我提前下了班,回來時天剛擦黑,樓道里的聲控?zé)魤牧藘杀K,走上去一腳深一腳淺,到4樓轉(zhuǎn)角時,總覺得背后有人跟著,回頭又什么都沒有,只有自己的影子被窗外透進來的路燈拉得老長,貼在滿是裂紋的墻面上,像張皺巴巴的紙。
開門進了屋,我先去陽臺晾衣服。陽臺很小,北面墻根擺著那面穿衣鏡——是那種老式的立式鏡,紅漆邊框掉了大半,鏡面蒙著層灰,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我想起房東的話,本來沒打算動,可晾衣服時不小心碰了一下,鏡子晃了晃,鏡面上的灰簌簌往下掉,露出一小塊干凈的地方。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擦了擦,想看看鏡子到底有多舊,可擦到一半,手突然僵住了——鏡子里映出的,不只是我自己。
鏡面模糊,可我能清楚看到,在我身后兩步遠的地方,站著個穿白衣服的女人。她的頭發(fā)很長,垂到肩膀,臉被頭發(fā)擋著,只能看到一點蒼白的下巴。我心里一緊,猛地回頭,陽臺上空空的,只有晾衣繩上的衣服在風(fēng)里輕輕晃。我以為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看鏡子,那女人還在,就站在我身后,像是貼著我的后背。我嚇得后退一步,撞到了晾衣繩,衣架嘩啦啦響,再看鏡子時,女人不見了,只有我自己驚魂未定的樣子,鏡面上的灰又落了一層,把剛才擦干凈的地方蓋得嚴嚴實實。
那天晚上我沒敢關(guān)陽臺門,也沒敢再去陽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總覺得有人在客廳里走,腳步聲很輕,一步一步,從客廳走到陽臺,又從陽臺走回來。我裹緊被子,把腦袋蒙住,可那腳步聲像是能穿透被子,鉆進耳朵里。直到天快亮?xí)r,腳步聲才消失,我迷迷糊糊睡過去,夢里全是那面穿衣鏡,鏡子里的女人一直看著我,嘴巴一張一合,像是在說什么,可我聽不清。
第二天我找房東,想退租,可老太太說合同簽了半年,退租不退押金。我剛畢業(yè)沒多少錢,押金是我一個月的工資,只能硬著頭皮住下去。老太太見我臉色不好,又補了句:“那鏡子是前租客留下的,她走的時候說鏡子里有東西,我本來想扔,可搬不動,你別管它就行,它不害人?!蔽覇柷白饪褪鞘裁慈耍咸珔s支支吾吾說不清楚,只說那姑娘住了不到一個月就走了,走的時候精神不太好,眼睛紅紅的,像是哭了很久。
從那以后,怪事越來越多。每天晚上我回來,總能看到陽臺的燈是亮著的——我明明早上出門時關(guān)了。有一次我特意在出門前檢查了陽臺,燈是滅的,可晚上回來,燈又亮著,暖黃色的光從陽臺門縫里透出來,照在客廳的地板上,像一條長長的帶子。我不敢去關(guān),就那么開著燈睡,可燈總會在半夜自己滅,滅的時候還會發(fā)出“咔嗒”一聲,像是有人伸手按了開關(guān)。
更嚇人的是,我開始在鏡子里看到更多東西。有一次我早上起來刷牙,路過客廳時瞥了一眼陽臺,鏡子里映出陽臺的地板上有一雙赤腳,腳趾甲涂著紅色的指甲油,像是有人坐在鏡子前面。我趕緊跑過去看,陽臺地板上干干凈凈,什么都沒有,只有鏡子上的灰又厚了一層,像是被人故意抹上去的。還有一次,我晚上加班回來,剛打開門,就看到鏡子里的我背后,站著那個穿白衣服的女人,她的頭發(fā)被撩開了一點,露出一只眼睛,那眼睛沒有黑眼球,全是白的,直勾勾地盯著我。我嚇得尖叫一聲,摔在門口,再看鏡子時,女人又不見了,只有鏡子邊框上的紅漆,像是在往下滴血,可仔細一看,還是掉漆的痕跡。
我開始不敢在家待著,每天下班都在公司待到很晚,直到實在困得不行才回去??删退氵@樣,怪事還是沒停。有天晚上我回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衣服被扔在了陽臺的地板上,全是我掛在衣柜里的衣服,一件一件攤開,像是被人挑選過。而那面穿衣鏡的鏡面,被擦得干干凈凈,亮得能照出人的影子。我站在客廳里,看著鏡子,不敢過去,可鏡子里突然映出那個女人的臉——她就貼在鏡子后面,臉對著我的臉,距離只有幾厘米,我能看到她臉上的細紋,還有嘴角那道淺淺的疤痕。她的嘴巴動了動,像是在說“你來了”,我嚇得轉(zhuǎn)身就跑,連鞋都沒換,一路跑出小區(qū),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了一夜,直到天亮才敢回去。
回去后我發(fā)現(xiàn),陽臺的衣服被收起來了,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沙發(fā)上,鏡子又蒙上了灰。我越想越怕,開始查這棟樓的歷史。我問了小區(qū)里的一個老街坊,他告訴我,3號樓402室以前死過人,是個年輕姑娘,大概十年前,在陽臺上吊自殺了,聽說自殺前一直在說鏡子里有東西跟著她。那姑娘死后,402室空了很久,后來租出去過幾次,租客都住不長,最短的只住了三天就走了,都說屋里不對勁。
我聽完渾身發(fā)冷,終于明白為什么房東不肯說前租客的事,也明白那面鏡子為什么不能碰。我當(dāng)天就收拾東西,不管押金了,只想趕緊搬走。收拾東西時,我看到陽臺的鏡子旁邊,放著一個小小的相框,是我從來沒見過的——相框里是個穿白衣服的姑娘,嘴角有一道淺淺的疤痕,和我在鏡子里看到的女人一模一樣。相框背面寫著一行字:“鏡子里的人,會替我等你?!?/p>
我不敢碰那個相框,也不敢再看那面鏡子,拎著行李就跑。跑出3號樓的時候,風(fēng)又吹起來,梧桐葉貼著墻根打旋,像是有人在后面跟著我。我回頭看了一眼402室的陽臺,窗簾被風(fēng)吹得飄起來,露出那面穿衣鏡的一角,鏡面亮得很,像是有人在鏡子后面,看著我離開。
后來我再也沒去過和平里小區(qū),也沒敢打聽402室后來有沒有人租。只是有時候晚上睡覺,會突然夢到那面穿衣鏡,鏡子里的女人一直看著我,嘴巴一張一合,我終于聽清她在說什么——她說:“你什么時候回來?我還在等你?!泵看螐膲衾镄堰^來,我都會去看自己的衣柜,確認衣服都好好掛著,再去看窗戶,確認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才敢接著睡。
直到現(xiàn)在,我都不敢買穿衣鏡,也不敢在晚上看鏡子。我總覺得,只要一看到鏡子,就會看到那個穿白衣服的女人,站在我身后,等著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