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66章 死過人的二手車（第1頁）

我在城郊那家“誠信二手車行”看到那輛青灰色捷達時，天正下著黏膩的梅雨季小雨。車身上落著層薄灰，雨珠砸在上面暈開細(xì)小的泥痕，像誰沒擦干凈的淚痕。老板是個留著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搓著手說這是個人一手車，原車主急著移民才低價出，里程表顯示剛過六萬公里，手續(xù)齊全，只要兩萬八。

我那會兒剛畢業(yè)，在物流公司找了份送貨的兼職，正缺輛耐造的車。圍著車轉(zhuǎn)了兩圈，內(nèi)飾是磨損的深灰色織物，方向盤上包著層起球的膠套，副駕儲物格里塞著半盒過期的薄荷糖，后排腳墊上沾著塊洗不掉的深色污漬，像是干涸的血。老板說那是原車主孩子打翻的果汁，我沒細(xì)問，只覺得價格合適，當(dāng)天就簽了合同，開著車回了出租屋。

出租屋在老小區(qū)的頂樓，沒電梯，樓下是片荒廢的綠化帶，長滿了半人高的雜草。我把車停在單元門口的空地上，鎖車時無意間瞥了眼后視鏡，鏡里映出后排座位上似乎坐著個模糊的黑影，可回頭看時，后座空蕩蕩的，只有風(fēng)吹動窗簾的聲響。我以為是雨天光線差看錯了，拉上安全帶就上了樓。

頭三天開車送貨沒出任何問題，直到第四天晚上。那天我送完最后一單貨，已經(jīng)是凌晨一點多，沿著城郊的國道往回開。國道兩旁是高大的白楊樹，枝葉在夜風(fēng)中搖晃，影子投在路面上，像張張扭曲的鬼臉。車?yán)锏氖找魴C突然沒了信號，刺啦刺啦的雜音里，夾雜著一陣細(xì)微的哭聲，像是個女人的聲音，又輕又飄，若有若無。

我以為是收音機壞了，伸手去按開關(guān)，手指剛碰到按鈕，儀表盤上的水溫表突然飆升到紅線，轉(zhuǎn)速表瘋狂跳動，車猛地一頓，熄火了。我試著重新打火，鑰匙擰到底，發(fā)動機只發(fā)出“突突”的悶響，死活啟動不了。手機在這時候也沒了信號，屏幕上只有“無服務(wù)”三個字。

我推開車門下車，夜風(fēng)帶著水汽撲在臉上，涼得刺骨。繞到車后檢查油箱，油箱蓋是鎖死的，沒什么異常。正要回到駕駛座，眼角的余光瞥見車尾燈亮了一下，不是正常的紅光，是種發(fā)綠的冷光。我猛地回頭，車尾燈又滅了，只有青灰色的車身在夜色里泛著冷寂的光。

就在這時，后座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像是有什么東西砸在了椅背上。我頭皮一麻，猛地拉開后車門——后座空無一人，只有那塊深色污漬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扎眼。我蹲下身仔細(xì)看，那污漬邊緣不規(guī)則，湊近聞，隱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鐵銹味，根本不是果汁該有的味道。

我不敢再待下去，鎖上車就往最近的村鎮(zhèn)跑，直到看到亮著燈的小賣部，才敢停下來借電話打給救援。等拖車師傅趕來時，天都快亮了，奇怪的是，師傅試著打了下車，發(fā)動機一下子就啟動了，儀表盤上的指針也全都正常，像是昨晚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覺。

從那以后，車?yán)锏墓质戮蜎]斷過。有時候開車時，會突然聞到一股濃烈的消毒水味，關(guān)了空調(diào)也散不去；有時候停好車鎖門，總能聽到后座傳來輕輕的嘆息聲，回頭看又什么都沒有；最嚇人的是有次送完貨，我把外套落在了副駕，第二天早上取車時，外套上沾著幾根長長的黑色頭發(fā)，可我是短發(fā)，最近也沒載過女性乘客。

我開始懷疑這輛車的來歷，拿著行駛證去車管所查了檔案。檔案顯示，這輛車的原車主姓王，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一年前在國道上出了車禍，車毀人亡。事故地點，就是我上次車熄火的那段路。我拿著檔案去找二手車行的老板，老板臉色發(fā)白，支支吾吾地承認(rèn)，原車主根本不是移民，是出車禍死了，他怕車賣不出去，才編了瞎話。

我又氣又怕，想把車退了，可老板說合同都簽了，概不退還，最后只肯退給我五千塊錢。我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開，想著等攢夠了錢就把車賣掉?？晒质略絹碓筋l繁，越來越恐怖。

有天晚上，我送完貨路過一家加油站，正要加油，突然發(fā)現(xiàn)車窗外的后視鏡里，映出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人，正趴在后座的車窗上，臉貼著玻璃，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她的臉慘白慘白的，嘴唇是青紫色的，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臉上，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的。我嚇得渾身發(fā)抖，猛地踩下油門，車沖了出去，從后視鏡里看，那個女人還趴在車窗上，跟著車一起移動。

我不敢回家，直接把車開到了公司的停車場，坐在駕駛座上，直到天亮才敢下來。第二天，我仔細(xì)檢查了車的后座和車窗，沒有任何痕跡，可我清楚地記得那個女人的樣子，那雙眼睛里的冰冷和空洞，像是刻在了我的腦子里。

從那以后，我再也不敢晚上開車?？晒ぷ餍枰?，有時候不得不跑夜路。有次，我拉了一車貨到鄰市，回來時已經(jīng)是深夜。開到那段出過車禍的國道時，車?yán)锏氖找魴C又開始響了，這次不是雜音，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還在車?yán)铩?/p>

我嚇得雙手發(fā)抖，方向盤都握不穩(wěn)。突然，車的剎車失靈了，不管我怎么踩剎車踏板，車都停不下來，反而越開越快。儀表盤上的里程表開始倒轉(zhuǎn)，從六萬公里一直倒到零，然后又瘋狂地往前跳。車窗外的景象開始扭曲，白楊樹的影子變成了一個個站立的人影，路邊的草叢里傳來孩子的哭聲，又尖又細(xì)。

我絕望地閉上眼，等著車禍的發(fā)生?？蓭酌腌姾?，車突然停了下來，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路邊。我睜開眼，發(fā)現(xiàn)車停在了事故地點的警示牌前，警示牌上寫著“前方事故多發(fā)路段，減速慢行”。車?yán)锏氖找魴C不響了，孩子的哭聲也消失了，只有我粗重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我推開車門，跌跌撞撞地跑下車，跪在路邊吐了起來。吐完后，我回頭看那輛青灰色的捷達，發(fā)現(xiàn)后座的車窗開了一條縫，從縫里飄出一張紙，落在了我的腳邊。我撿起來一看，是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個女人抱著一個嬰兒，女人的臉和我在后視鏡里看到的一模一樣，嬰兒的衣服上，沾著一塊深色的污漬，和后座腳墊上的那塊一模一樣。

我終于明白，原車主車禍時，她的孩子也在車?yán)?，和她一起死了。這輛車，不僅載著她的尸體，還載著她和孩子的執(zhí)念。那些怪事，都是她在找她的孩子，在提醒我，這輛車?yán)锊刂鴥蓷l人命。

我不敢再碰那輛車，把它停在了公司的停車場角落，用防水布蓋了起來。可即使這樣，我還是會做噩夢，夢見那個女人抱著孩子，站在我的床邊，問我有沒有看到她的孩子。

有天早上，我去公司上班，發(fā)現(xiàn)停車場里圍了很多人。我擠進去一看，蓋著車的防水布被掀開了，青灰色的捷達靜靜地停在那里，車身上布滿了劃痕，像是被什么東西抓過。更嚇人的是，車的后座上，放著一個小小的嬰兒搖籃，搖籃里鋪著一塊沾著深色污漬的布，和照片里嬰兒衣服上的污漬一模一樣。

警察來了，檢查了車和搖籃，沒發(fā)現(xiàn)任何指紋和線索。二手車行的老板也來了，看到搖籃后，嚇得癱坐在地上，說他當(dāng)時處理車禍現(xiàn)場時，確實看到了一個嬰兒，可他怕麻煩，沒敢報警，把嬰兒的尸體和車一起拖回了車行，后來又偷偷埋在了城郊的荒山上。

警察根據(jù)老板的供述，在荒山上找到了嬰兒的尸骨。尸骨旁邊，放著一個小小的銀鎖，上面刻著“王梓軒”三個字，應(yīng)該是嬰兒的名字。

這件事之后，我再也沒去過那個停車場，也沒再見過那輛青灰色的捷達。后來聽公司的同事說，那輛車被警察拖走了，銷毀了?？晌铱傆X得，那輛車并沒有消失，它還在某個地方，載著那個女人和孩子的執(zhí)念，在深夜的公路上行駛，尋找著屬于他們的答案。

直到現(xiàn)在，我再也不敢買二手車，也不敢在深夜獨自開車經(jīng)過那段國道。每當(dāng)梅雨季來臨，下著黏膩的小雨時，我總會想起那輛青灰色的捷達，想起后座上的那塊深色污漬，想起后視鏡里那個慘白的女人，還有她那句斷斷續(xù)續(xù)的話：“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還在車?yán)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