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214章 河北黑龍灣舊事（第1頁）

我老家在河北中部的平原上，村西頭有個不大不小的水灣，老一輩都叫它黑龍灣。灣里的水常年黑綠，哪怕三伏天正午，站在岸邊也能感覺到一股子寒氣往骨頭縫里鉆。村里老人常說，這灣底下通著黑龍爺?shù)亩锤?，每年七月十五前后，都得往灣里扔些饅頭、冥幣，不然就會出事。我以前總覺得這是老輩人編出來嚇唬小孩的，直到二十年前那件事發(fā)生，才讓我徹底不敢再拿這些傳言當(dāng)玩笑。

那年我剛考上高中，暑假沒去城里打工，留在村里幫我爸打理承包的幾畝玉米地。我家的地就在黑龍灣旁邊，每天下地都得從灣邊的小路經(jīng)過。那時候村里年輕人大多外出了，留下的不是老人就是小孩，灣邊更是冷清，除了偶爾有婦女去洗衣裳，平時很少有人靠近。

出事的是村東頭的老根叔。老根叔五十多歲，是村里有名的倔脾氣，一輩子不信鬼神，總說那些傳言都是“老糊涂蛋們瞎咧咧”。七月初的一天，中午日頭正毒，老根叔扛著鋤頭從地里回來，路過黑龍灣時，看到灣邊的野蘆葦長得比人還高，就想砍幾捆回家搭棚子。同村的二奶奶正好在灣邊捶衣裳，見了就勸他：“根啊，可不敢砍這灣邊的草，那是黑龍爺?shù)暮熥?，砍了要遭報?yīng)的?！崩细迓犃斯笮?，說：“嬸子，您這都啥年代了，還信這個？我今天就砍了，看那黑龍爺能把我咋樣。”

二奶奶攔不住他，只能嘆著氣回了家。老根叔真就拿出鐮刀，砍了兩大捆蘆葦扛回了家。當(dāng)天下午沒什么異常，可到了后半夜，村里不少人都被一陣凄厲的狗叫吵醒了。我家的大黃也扒著門狂吠，聲音里帶著明顯的恐懼。我爸起身隔著門縫往外看，只見村東頭老根叔家的方向，隱隱有團黑色的影子在晃，那影子不像人，倒像個細長的水蛇，可又比水蛇粗得多。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喊老根叔家出事了。我和我爸趕緊跑過去，只見老根叔躺在堂屋地上，臉色發(fā)青，嘴唇烏紫，渾身濕漉漉的，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他媳婦坐在旁邊哭，說后半夜聽見老根叔在院子里喊“水、水”，起來一看，人已經(jīng)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院子里還留著一灘水漬，順著門縫往外流，一直延伸到村外的方向。

村里的老支書趕緊讓人去鎮(zhèn)上叫醫(yī)生，可醫(yī)生來了檢查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說像是溺水，可老根叔身上沒有嗆水的痕跡。這時候二奶奶顫巍巍地說：“肯定是黑龍爺怪罪下來了，他砍了灣邊的蘆葦，沖撞了龍爺?！崩细宓膬鹤邮莻€大學(xué)生，本來也不信這些，可看著父親昏迷不醒的樣子，也急得沒辦法，只能按照二奶奶說的，買了冥幣、香燭，到黑龍灣邊燒了，還磕了三個響頭，求黑龍爺高抬貴手。

說來也怪，當(dāng)天下午，老根叔就醒了過來。他醒來后眼神發(fā)直，嘴里反復(fù)念叨著：“水底下涼，龍爺饒命……”問他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他卻啥也記不清，只說半夜感覺有人拽他的腳脖子，一股寒氣順著腿往上爬，然后就啥也不知道了。從那以后，老根叔再也不敢說不信鬼神的話，每年七月十五，都第一個去黑龍灣邊祭拜。

本以為這事就這么過去了，可沒想到半個月后，更嚇人的事發(fā)生了。那天我和鄰居家的狗蛋一起去玉米地除草，路過黑龍灣時，狗蛋忽然指著灣里說：“你看，那是什么？”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灣中央的水面上，浮著一個黑色的東西，像是一件蓑衣，可又在水里輕輕晃動。

狗蛋膽子大，撿起一塊石頭就扔了過去，石頭砸在水面上，濺起一圈漣漪，那個黑色的東西卻沒動?！耙辉巯氯タ纯?？”狗蛋提議道。我趕緊拉住他：“不行，二奶奶說這灣里不能隨便下水，老根叔就是例子?！笨晒返安宦?，說：“怕啥，那就是件破蓑衣，撈上來還能擋雨。”

說著，他就脫了鞋，往灣里走。灣邊的水很淺，剛到膝蓋，可走了沒幾步，狗蛋忽然“啊”的一聲叫了起來，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咋了？”我趕緊喊他。“有東西拽我！”狗蛋掙扎著想要往回走，可身體卻一個勁地往前傾，像是被什么東西拉著往深水處去。

我嚇得魂都沒了，趕緊趴在岸邊，伸手去拉他的胳膊。可那股拉力太大了，我根本拉不動，反而被帶著往前滑了半步。就在這時候，我看到狗蛋的腳踝處，纏著一圈黑色的水草，那水草像是活的一樣，越纏越緊，顏色黑得發(fā)亮，和灣里其他的水草完全不一樣。

“快松手！”我急得大喊，可狗蛋已經(jīng)嚇得說不出話了。就在這危急關(guān)頭，遠處傳來了二奶奶的喊聲：“快回來！那是黑龍爺?shù)凝堩?！”我抬頭一看，二奶奶正拄著拐杖往這邊跑，手里還拿著一把香。她跑到岸邊，趕緊點燃香，對著灣里拜了拜，嘴里念叨著：“龍爺息怒，孩子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放他一馬吧?！?/p>

說來也怪，二奶奶的香剛點燃，纏在狗蛋腳踝上的水草就慢慢松開了。狗蛋像丟了魂一樣，連滾帶爬地從水里跑了上來，腳踝上留著一圈黑色的印記，好幾天都沒消。從那以后，再也沒人敢靠近黑龍灣的深水處，連洗衣裳都只敢在最邊上的淺灘。

村里的老人說，這黑龍灣的黑龍爺，其實是清朝末年的時候就有了。那時候河北大旱，地里的莊稼都枯死了，村民們沒辦法，就湊錢修了個龍王廟，在灣邊祭拜求雨。沒想到祭拜的第二天，就下了一場大雨，解了旱情。從那以后，村民們就一直供奉著黑龍爺，每年七月十五，都會舉行祭拜儀式，往灣里扔饅頭、水果，還有用紙扎的小船。

可到了上世紀(jì)九十年代，村里來了個外地的投資商，想把黑龍灣填了建工廠。當(dāng)時村里不少年輕人都同意，覺得能帶動經(jīng)濟，可老人們都堅決反對。投資商不管不顧，帶著挖掘機就來了。結(jié)果挖掘機剛挖到灣邊的土，就出了事。第一鏟土剛挖起來，挖掘機的司機就突然大喊大叫，從駕駛室里跳了出來，說看到駕駛室里進水了，有個黑色的影子在他腳邊繞。

投資商以為司機在耍無賴，換了個人繼續(xù)挖。可第二個人剛坐上挖掘機，就突然口吐白沫，昏了過去。這下投資商也害怕了，趕緊帶著人走了，填灣建工廠的事也就不了了之。后來有人說，那投資商回去后就得了怪病，渾身瘙癢，總覺得身上有水珠往下滴，治了好幾年都沒好。

我高中畢業(yè)后就去了城里上學(xué)，很少回村，可每次打電話回家，我媽都會跟我說黑龍灣的事。她說村里現(xiàn)在還是每年都祭拜黑龍爺，灣邊的蘆葦長得越來越茂盛，沒人再敢去砍。前幾年有個外村的年輕人不信邪，帶著朋友來黑龍灣游泳，結(jié)果下水沒幾分鐘就不見了蹤影。村民們找了三天三夜，才在灣中央的深水區(qū)找到他的尸體，臉色發(fā)青，和當(dāng)年老根叔昏迷時一模一樣。

去年暑假我回了趟老家，特意去黑龍灣邊看了看。灣里的水還是黑綠黑綠的，岸邊的蘆葦長得比人還高，風(fēng)吹過的時候，蘆葦沙沙作響，像是有人在低聲說話。灣邊的空地上，還留著祭拜的痕跡，有燒過的香灰，還有幾個沒吃完的饅頭。我站在岸邊，能感覺到一股寒氣撲面而來，哪怕是炎熱的夏天，也讓人渾身發(fā)冷。

我媽告訴我，現(xiàn)在村里的年輕人也都信了，沒人再敢對黑龍灣不敬。她說這世上有些東西，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老輩人流傳下來的規(guī)矩，總有它的道理。我看著黑龍灣里平靜的水面，忽然想起了小時候二奶奶跟我說的話：“這灣里的水，深著呢，底下藏著啥，誰也不知道。做人啊，得心存敬畏，別啥都不怕?！?/p>

直到現(xiàn)在，我每次想起黑龍灣，都會覺得后背發(fā)涼。那些發(fā)生在村里的事，不是傳說，也不是謠言，而是實實在在發(fā)生過的，有很多人都親眼見過?；蛟S這世上真的有一些我們無法理解的東西，它們守護著一方水土，也提醒著人們，要對自然心存敬畏，對未知保持謙卑。而黑龍灣的故事，也會像灣里的水一樣，在村里一代又一代地流傳下去，提醒著后人那些不該忘記的規(guī)矩和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