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住的老家屬院是上世紀(jì)八十年代的紅磚樓,墻皮斑駁得像老人皸裂的手背,樓道里永遠(yuǎn)飄著一股潮濕的霉味和誰家炒菜的油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我家在三樓,正對著樓梯口,斜對門是張姨家,她家那扇紅漆門總擦得锃亮,跟這灰蒙蒙的樓道格格不入。
張姨是個寡居的女人,五十多歲,頭發(fā)總梳得一絲不茍,用一根烏木簪子綰著。她平時話不多,每天早上六點準(zhǔn)時開門倒垃圾,傍晚五點半會提著一個布袋子去巷口的菜市場買菜,步子邁得又小又快,像怕踩臟了鞋。我媽偶爾會跟她搭話,問她最近身體怎么樣,她也只是點點頭,說句“還行”,就匆匆進了門,紅漆門在她身后“吱呀”一聲關(guān)上,留下一陣若有若無的檀香。
出事那天是個周六,天陰得厲害,早上就開始飄小雨,淅淅瀝瀝的,把紅磚地澆得滑溜溜的。我賴在床上玩手機,聽見樓下有救護車的警笛聲由遠(yuǎn)及近,最后停在了家屬院門口。起初我沒在意,這老小區(qū)住的都是老人,誰家有個頭疼腦熱叫救護車是常事。直到中午我媽買菜回來,臉色煞白地進了門,把菜籃子往廚房一放,就拉著我小聲說:“對門張姨沒了,上吊了?!?/p>
我當(dāng)時手里的手機“啪”地掉在被子上,腦子里一片空白。張姨雖然話少,但看著挺精神的,前幾天我還看見她在樓下的花壇邊澆花,怎么突然就上吊了?我媽說,是早上張姨的妹妹來敲門,敲了半天沒人應(yīng),感覺不對勁,找物業(yè)撬了鎖,進去就看見張姨吊在客廳的房梁上,腳下是一個翻倒的小板凳,旁邊還放著半杯沒喝完的茶水。
警察來的時候,樓道里擠滿了人,大家都踮著腳往張姨家門口看,竊竊私語聲像一群嗡嗡的蒼蠅。我也擠在人群里,看見幾個穿警服的人進了門,又出來,手里拿著一個筆記本,跟張姨的妹妹說了些什么。張姨的妹妹哭得癱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念叨:“姐啊,你怎么這么傻,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說啊……”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覺得這老樓道格外陰森。平時張姨家那扇總擦得锃亮的紅漆門,此刻緊閉著,門把手上還掛著警察貼的封條,在昏暗的樓道燈光下,封條上的“封”字顯得格外刺眼。我跟我媽回家的時候,路過張姨家門口,我總覺得門后有雙眼睛在盯著我,后背一陣發(fā)涼,趕緊拉著我媽快步進了家。
從那以后,樓道里就開始不對勁了。
最先發(fā)現(xiàn)異常的是二樓的王奶奶。王奶奶快八十了,眼睛有點花,耳朵卻很靈。有天早上她跟我媽說,她前半夜總聽見樓上有腳步聲,“噔噔噔”的,從客廳走到臥室,又從臥室走回客廳,走個不停。我媽當(dāng)時還安慰她,說可能是哪家的孩子半夜不睡覺亂跑,可王奶奶搖搖頭,說:“不是孩子的腳步聲,那腳步聲慢得很,像……像張丫頭平時走路的樣子。”
我媽聽了這話,臉色又白了幾分。張姨平時走路就是這樣,步子小,速度慢,走在樓道里能清楚地聽見鞋底蹭著地面的聲音。
沒過幾天,我也開始遇到怪事。那天我放學(xué)回家,剛上到三樓,就看見張姨家的紅漆門虛掩著一條縫,里面透出微弱的光。我以為是張姨的家人來收拾東西,就停下腳步,想跟他們打個招呼??晌艺驹陂T口等了半天,也沒聽見里面有聲音。我猶豫了一下,輕輕推了推門,門“吱呀”一聲開了,里面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
客廳里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房梁上還留著一根細(xì)細(xì)的繩子,垂在半空中,隨著穿堂風(fēng)輕輕晃動。我當(dāng)時嚇得心臟都快跳出來了,轉(zhuǎn)身就往家跑,進了門就把門鎖得死死的,連大氣都不敢喘。我跟我媽說這件事的時候,我媽說我是眼花了,張姨家的門一直封著,怎么可能開著。可我明明看見門開著,還看見里面的房梁上掛著繩子,那場景我到現(xiàn)在想起來還渾身發(fā)冷。
更嚇人的是上周三晚上。那天我寫作業(yè)寫到快十二點,突然聽見客廳里有聲音。我以為是我媽起來喝水,就喊了一聲“媽”,可沒人答應(yīng)。那聲音像是有人在輕輕擦桌子,“沙沙沙”的,很有節(jié)奏。我躡手躡腳地走到臥室門口,扒著門縫往外看,客廳里黑漆漆的,只有窗外透進來的一點月光,什么都看不見。
可那“沙沙沙”的聲音還在繼續(xù),而且好像離我越來越近。我嚇得趕緊縮回臥室,用被子蒙住頭,渾身發(fā)抖。不知道過了多久,那聲音終于消失了。第二天早上,我跟我媽說昨晚客廳里有聲音,我媽去客廳看了看,說什么都沒有。可我在客廳的桌子上,看見了一個淺淺的手印,那手印很小,跟張姨的手差不多大。
從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在晚上出臥室門了。有時候我躺在床上,會聽見樓道里有腳步聲,慢慢悠悠地從樓下走到三樓,停在張姨家門口,然后就聽見“吱呀”一聲,像是張姨家的門開了,接著就是一陣若有若無的檀香,飄進我的臥室。
昨天晚上,我又聽見了腳步聲。這次的腳步聲比以前更清楚,好像就在我家門外。我屏住呼吸,聽見腳步聲停在我家門口,然后就是一陣輕輕的敲門聲,“篤,篤,篤”,節(jié)奏很慢,跟張姨平時敲門的樣子一模一樣。
我嚇得死死捂住嘴,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音。敲門聲敲了三下就停了,接著就是一陣腳步聲,慢慢悠悠地走回張姨家,然后又是“吱呀”一聲,門關(guān)上了。
今天早上,我跟我媽說我要搬家。我媽嘆了口氣,說她也早就想搬了,這老樓太邪門了。其實我知道,我媽也遇到過怪事,有天她早上起來做飯,發(fā)現(xiàn)廚房的窗臺上放著一個布袋子,袋子里裝著幾顆青菜,那布袋子,跟張姨平時買菜用的一模一樣。
現(xiàn)在我坐在書桌前,聽著樓道里又傳來“噔噔噔”的腳步聲,心里一片冰涼。我知道,那是張姨,她還沒走,她還在這棟老樓里,在那扇紅漆門后,等著某個人。
我不知道我們什么時候才能搬家,也不知道張姨為什么還留在這里。我只知道,每當(dāng)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總能聽見那陣若有若無的檀香,還有那慢慢悠悠的腳步聲,在樓道里,在我家門外,徘徊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