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東境內(nèi)一個偏遠(yuǎn)的小村子里,時光像是被老槐樹的年輪黏住了腳步,慢悠悠地打轉(zhuǎn)。村里的老人們常說,雞活不過六年,狗活不過八載,這是老祖宗傳下的說法,仿佛是給這些生靈的壽命畫了道看不見的線。
一、老屋與白狗
小新八歲那年,奶奶已近花甲。土坯壘的老屋在風(fēng)雨里顫巍巍立著,院角的老槐樹撐開傘一樣的樹冠,漏下些斑駁的光影。奶奶身形佝僂,可眼睛里總有股子韌勁兒,只是那雙曾經(jīng)能扛起整個家的手,如今連拿穩(wěn)碗筷都要抖上三抖。
奶奶膝下兩個兒子,大伯家在村東頭,父親的土坯房挨著村西的曬谷場。爺爺走得早,奶奶獨自把兩個娃拉扯大,給他們?nèi)⒘讼眿D,可如今自己老了,養(yǎng)老竟成了難題。那日,奶奶把倆兒子叫回老屋,木桌被拐杖敲得“咚咚”響,震得墻上的老掛鐘都跟著晃?!拔疫@房子,還有屋里這些物件,你們分了!以后我輪著住,一家住一個月!”奶奶喘著粗氣,眼神在倆兒子臉上刮過,像要把人心看透。
小新躲在門后,看倆叔叔你推我讓,為那點家產(chǎn)紅了臉。奶奶突然牽起他的手,往院外走,夕陽把祖孫倆的影子拉得老長,小新攥著奶奶布滿老繭的手,聽她嘆:“為了這點東西爭來爭去,不值當(dāng)……”
自那以后,奶奶開始了輪流養(yǎng)老的日子。每月初一,天還沒大亮,奶奶就拄著拐杖,一步步往另一家挪。不管大伯母做的餑餑多香,還是母親蒸的花卷多軟乎,奶奶看都不看,腰桿挺得直直的。有回小新心疼,死死拽著奶奶的衣角,求她留下吃口熱乎,奶奶紅著眼眶掰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拐杖戳在地上,“咚咚”響得像是在哭。
在這個家里,只有奶奶養(yǎng)的白狗,是真心向著奶奶的。這狗打小新記事起就陪著奶奶,歲數(shù)比小新還大,通人性得很。家里人都嫌它老,大伯母嘟囔“養(yǎng)個老狗還得搭糧食”,母親也很少給它吃食,只有小新和奶奶,會偷偷往狗盆里倒點剩菜剩飯。
二、月夜異相
陰歷十五那晚,月亮像個銀盤,把院子照得亮堂堂的。小新半夜被尿憋醒,迷迷糊糊往屋外走,剛要推門,卻透過窗玻璃,瞧見了讓他這輩子都忘不了的場景——白狗竟像人一樣站著,前爪高高托舉,對著月亮一動不動。那姿態(tài),莊重得像是在舉行什么儀式,持續(xù)了十多分鐘。之后,白狗又像人似的在院里踱步,影子被月光扯得忽長忽短。
小新驚得大氣都不敢出,尿意也嚇沒了,退回去縮在被窩里,眼睛睜得溜圓,直到天邊泛白。第二天,他哆哆嗦嗦把這事告訴奶奶,奶奶臉都白了,哀求道:“小新啊,這事別跟旁人說,奶奶活著就倆念想,一個是你,一個是這白狗……”小新似懂非懂地點頭,可那幅畫面,像扎進了腦子里,怎么都甩不掉。
三、詭事頻生
日子像老井里的水,波瀾不驚地過,可一年后,怪事開始一樁接一樁。只要奶奶住在自家,父親就會莫名犯些小毛病,不是頭疼就是腿疼;等奶奶去了大伯家,大伯也會沒精打采,像是被抽走了精氣神。時間久了,小新也覺出不對味,而大伯兩口母親,對奶奶的臉色更差了,母親總指桑罵槐:“老不死的,凈折騰人!”奶奶在中間,像片被風(fēng)吹來吹去的落葉,愈發(fā)沉默。
可奇怪的是,奶奶的身子骨,竟比從前硬朗了些,有回小新給奶奶盛飯,竟發(fā)現(xiàn)她嘴里冒出幾顆新牙,泛著淡淡的白。
四、家訪的李老師
那天,小新的班主任李老師來家訪。李老師才三十出頭,可身上總有股說不出的沉穩(wěn)。他一進院,白狗就跟變了樣似的,眼神驚慌,喉嚨里發(fā)出低低的吼聲。李老師盯著白狗看了好一會兒,才邁進屋。
后來小新才知道,李老師家是懂“事兒”的人家,只是在這年代,只能把那些門道藏起來,憑著文化在學(xué)校教書。李老師沒提小新的功課,反倒問了不少白狗和大伯、父親身體的事,問完就匆匆走了。
第二天,李老師又來,徑直找了父親。小新躲在門外,聽李老師說:“你倆兄弟身體不好,是被院里那只成了氣候的白狗借了壽……”父親忙問:“借壽?那是借去給誰?”小新耳朵貼在門上,可后半截話像被風(fēng)刮走了,怎么都聽不清。只聽父親又問怎么破,李老師說:“讓它最親近的人趕它走,只是說辭上得有門道……”
五、離別與結(jié)局
李老師單獨找奶奶談話后,奶奶哭了。沒多久,大伯一家也聚到了院子里。奶奶走到白狗面前,蹲下來,手撫著狗頭,眼淚噼里啪啦掉:“我知道你成了氣候,可你咋能借我兩個娃的壽???如今留不得你了,你……好自為之吧……”李老師在旁說著什么,奶奶就跟著學(xué),那些話像有魔力,小新聽不懂,可白狗聽懂了。
白狗突然跪在奶奶腳邊,嗚咽著,眼里竟?jié)L出淚珠。它起身往院外走,走幾步就回頭看奶奶一眼,眼神里滿是眷戀。村里有人瞧見,白狗出了村,往后山去了,身影很快被暮色吞掉。
自那以后,大伯和父親的身體依舊病殃殃的,沒見好。奶奶卻像被抽去了魂,一下子老了好多,常常拄著拐杖站在村口,望著后山的方向發(fā)呆。沒兩年,奶奶也走了,走的時候很安靜,臉上卻帶著化不開的惆悵。
許多年后,長大的小新想起這事,仍分不清白狗到底有沒有借壽。可他清楚,白狗走時,把奶奶的心也帶走了。那只通人性的白狗,那輪照過白狗托月的月亮,還有奶奶在村口守望的身影,成了小新記憶里解不開的結(jié),每次想起來,心口都像壓了塊沉甸甸的石頭,喘不過氣來。
村里的老槐樹還在,年輪又添了幾圈,可關(guān)于白狗借壽的故事,卻在代代相傳中,愈發(fā)模糊又愈發(fā)清晰,成了村子里一段神秘又心酸的傳說,讓后人說起時,總要嘆上一聲,為那只通人性的白狗,為那個在歲月里掙扎的奶奶,也為時光里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緣分與離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