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43章 夜班走廊（第1頁）

我在市三院后勤科當值夜班的第三個月，才真正明白老周離職前說的“后半夜別抬頭”不是玩笑。

市三院是棟混搭的老樓，前半部分是2010年新建的門診樓，亮堂得能照見人影，后半部分的住院部卻還留著上世紀九十年代的紅磚墻，墻皮剝落處能看見里面發(fā)黑的磚縫。我負責的就是住院部這半邊，每天凌晨十二點接完班，要把三層到六層的走廊燈、消防栓和病房門都檢查一遍，再回到二樓的值班室守著監(jiān)控。

剛開始值夜班時，我總覺得這樓就是老得晃眼。走廊里的聲控燈反應慢，走三步才亮一盞，光線昏黃得像蒙了層灰，腳步聲在空蕩的走廊里撞來撞去，有時會誤以為身后跟著人。直到那個凌晨三點，我第一次撞見不對勁的事。

那天值完班的老周沒走，坐在值班室里抽著煙，煙灰掉了一地。他盯著監(jiān)控屏幕，突然指著三層西側的走廊說：“你看那扇窗?！蔽覝愡^去，屏幕里三層走廊盡頭的窗戶正慢慢往下滑，像是有人在外面往上推。可三層西側是老樓的背陰面，外面沒有任何能落腳的平臺，只有一棵枯死多年的老槐樹，枝椏歪歪扭扭地伸到窗邊，風一吹就晃得像鬼爪。

“別管它，”老周把煙摁滅在煙灰缸里，聲音壓得很低，“等會兒去巡樓，走到三層別抬頭看天花板，尤其別往4床那間病房的門縫里瞅?！蔽耶敃r只當他是熬了夜班胡言亂語，直到凌晨四點，我拿著手電去巡樓。

三層的聲控燈比平時更暗，走在走廊里能聽見頭頂傳來“滴答”聲，像是水管在漏水。我抬頭想看看是哪根管子，卻猛地瞥見天花板上貼著個東西——不是污漬，是個模糊的黑影，形狀像個人蜷在上面，胳膊垂下來，離我的頭頂只有不到一米。我嚇得手電都掉在地上，光正好照在4床的病房門上。那扇門沒關嚴，留著一道指寬的縫，縫里透出一點綠光，像是有雙眼睛在里面盯著我。

我撿起手電就往樓下跑，回到值班室時，老周已經(jīng)走了，桌上留著張紙條，上面寫著“4床以前是兒科病房”。我翻了后勤科的舊檔案，才知道二十年前三層西側是兒科病區(qū)，有天晚上起了大火，4床的一個小女孩沒跑出來，燒死在了里面。后來醫(yī)院把兒科遷到了新樓，這半邊就改成了內科病房，但4床一直沒住過人，門也常年鎖著。

從那以后，我巡樓時再也不敢抬頭?？捎行〇|西，不是不看就不會撞見。

大概半個月后的一個凌晨，我巡到五層時，聽見有小孩的笑聲。那聲音很輕，像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一會兒在左邊，一會兒在右邊。五層的病房都住滿了人，按理說后半夜應該只有監(jiān)護儀的“滴滴”聲。我握著電筒往走廊盡頭走，笑聲突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嘩啦嘩啦”的聲音，像是有人在翻紙。

聲音是從護士站旁邊的雜物間傳出來的。雜物間里堆著淘汰的病床和醫(yī)療器械，平時鎖著門，鑰匙只有我和護士長有。我掏出鑰匙打開門，手電光掃過去，看見地上散落著幾張畫紙，上面用蠟筆畫著歪歪扭扭的太陽和小花，還有一張畫著個穿白裙子的小女孩，旁邊寫著“4床”。

我蹲下去撿畫紙，手指剛碰到紙邊，就感覺有人在拽我的衣角。我猛地回頭，身后什么都沒有，只有一扇開著的窗戶，風把窗簾吹得飄起來，像有人站在那里。我把畫紙塞進兜里，鎖上門就往值班室跑，回到監(jiān)控前才發(fā)現(xiàn)，兜里的畫紙只剩下一張，就是那張畫著小女孩的，而且畫紙上的小女孩，眼睛變成了黑色的空洞。

第二天我把畫紙拿給護士長看，她臉色一下子就白了。她說二十年前那場大火后，清理現(xiàn)場時，在4床的床底下發(fā)現(xiàn)了一疊畫紙，都是那個小女孩畫的，后來不知道怎么就不見了?！澳銊e再碰那些東西了，”護士長把畫紙燒了，“這樓里不干凈，尤其到了后半夜，有些聲音別去追，有些門別去開?！?/p>

可越怕什么，越會撞見什么。

上個月的一個雨夜，凌晨兩點多，監(jiān)控里突然顯示三層西側的走廊燈全滅了。我拿著備用燈去修，走到三層樓梯口時，聽見4床的病房里有哭聲，是小孩的哭聲，斷斷續(xù)續(xù)的，還夾雜著“媽媽”的喊聲。我站在樓梯口不敢動，備用燈的光在墻上照出我的影子，影子旁邊好像多了個小小的影子，正慢慢往我這邊靠。

就在這時，我的對講機響了，是一樓保安室的老張：“你在哪？三層西側的燈怎么回事？”我剛要說話，就看見4床的病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縫里伸出一只小手，白白的，指甲蓋是青紫色的，正朝著我的方向抓。

“別開門！”老張在對講機里喊，“我剛看監(jiān)控，你身后有東西！”我猛地回頭，身后什么都沒有，但備用燈的光突然暗了下來，走廊里的“滴答”聲又響了起來，這次不是從頭頂傳來的，是從4床的門縫里，像是有水滴在地上。

我轉身就往樓下跑，跑到二樓時，看見老周站在值班室門口。他臉色蒼白，手里拿著個桃木枝，看見我就說：“你今晚別值了，趕緊走?！蔽覇査趺椿厥拢f他昨晚夢見那個小女孩了，小女孩說要找個人陪她，“她盯上你了，因為你看了她的畫，還抬頭看了她。”

那天我沒敢再待，老周替我值了剩下的班。第二天我去醫(yī)院，聽說老周凌晨五點在三層西側的走廊里暈倒了，送進急診室后，醫(yī)生說他身上沒有任何傷口，但體溫只有35度，像是在冰窖里待了一晚上。

老周醒了之后就辭了職，走之前把那個桃木枝留給了我，說讓我放在值班室的窗臺上?？晌曳旁诖芭_上的第二天，桃木枝就變黑了，像是被火燒過一樣。

現(xiàn)在我每次巡樓，都會帶著那個變黑的桃木枝，走得飛快，不敢回頭，也不敢抬頭。三層西側的走廊燈還是會時不時地滅，監(jiān)控里偶爾會閃過一個小小的黑影，4床的門縫里，有時還會傳來“滴答”的聲音。

前幾天凌晨，我巡到六層時，聽見身后有腳步聲，很輕，像個小孩在跟著我。我不敢回頭，加快腳步往值班室走，走到二樓樓梯口時，腳步聲突然停了。我偷偷用眼角余光往后看，看見樓梯拐角處站著個穿白裙子的小女孩，背對著我，頭發(fā)很長，垂到肩膀上。

我猛地轉身，小女孩不見了，只有墻上的消防栓玻璃在晃，里面映出我的影子，影子旁邊，那個小小的影子還在，正對著我笑。

昨天護士長跟我說，醫(yī)院準備把老住院部拆了，建新的內科樓。我希望拆樓的時候，能把那些東西都埋在地下，再也別出來了。可我昨晚值夜班時，又聽見了那個小女孩的笑聲，這次就在值班室的窗外，輕輕的，像是在說：“我還沒找到人陪我呢?！?/p>

現(xiàn)在是凌晨三點，我坐在監(jiān)控前，不敢看屏幕，也不敢看窗外。走廊里的聲控燈又滅了，“滴答”聲從三層傳下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