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是浸了濃墨的棉絮,沉甸甸壓在連綿山脊上,連風(fēng)都裹著幾分滯重,吹得林葉簌簌發(fā)沉。二皇子勒住韁繩的動作透著股漫不經(jīng)心的優(yōu)雅,指腹反復(fù)摩挲著腰間暖玉,方才眉宇間凝著的不耐,早已散得無影無蹤。他緩緩側(cè)過臉,唇角彎起的弧度溫潤如初春融雪,眼底卻藏著片淬了冰的寒芒,語氣輕得像閑話家常:“先不說這個,我讓你們帶的東西呢?”
灰衣男子慌忙翻身下馬,卸下肩頭沉甸甸的包裹,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聲音都帶著幾分發(fā)顫:“在、在這里,殿下?!卑寄Σ林l(fā)出窸窣聲響,內(nèi)里硬物的輪廓隱約透出,撞得布料微微凸起。他弓著腰回話,額角的汗珠混著塵土滾落在地,暈開一小片深色印記,“按殿下吩咐,我們前后試了三回才得手。那房間的煉金法陣跟長了眼似的,稍有異動就亮警示光,幸好屬下專攻屏蔽法陣——”
“哦?專攻高手?”二皇子接過包裹的動作輕如拈羽,下一秒?yún)s突然將包裹倒提。布料滑落的瞬間,幾件綴著暗紋符文的黑綢衣物簌簌墜地,而包裹下擺,赫然破著個碗口大的窟窿。他眉梢微挑,眼底那點溫潤笑意瞬間碎成冰碴,語氣里的寒意幾乎要凍住空氣:“敢問‘高手’,這窟窿是你特意留著,給那煉金法陣通風(fēng)的?”
灰衣人張口結(jié)舌,喉結(jié)像被無形的手扼住,只剩嗬嗬的漏氣聲卡在喉嚨里。同行兩人也嚇得面如土色,下意識后退半步,卻被身后侍衛(wèi)冰冷的甲胄擋住去路,退無可退。
二皇子轉(zhuǎn)身走向隨行馬車,指尖漫不經(jīng)心地拂過肩頭那朵妖冶紅玫?;ò赀吘壏褐幃惖慕饘俟鉂桑谀荷镙p輕顫動,竟像活物般,悄悄吐納著周遭的氣息?!傲_斯維爾倒順順當(dāng)當(dāng),安插去那小子身邊了?!彼曇糨p得像聲嘆息,尾音卻帶著幾分困惑,“可我實在想不通,為何我的精神共鳴對他毫無作用?難道是我最近疏于練習(xí),手藝竟潮了?”
話音未落,他猛地旋身,那雙曾含著笑意的眸子,此刻比山澗寒冰更冷,字字淬毒:“你們說,是不是該找個地方,好好反省反???——去死吧!”
“能為殿下分憂,屬下萬死不辭——”三人的回答異口同聲,卻透著股被絲線操控的僵硬。他們茫然地從懷中摸出匕首,手腕機械地劃過脖頸,鮮血噴涌的瞬間,身體仍保持著躬身領(lǐng)命的姿態(tài),直到重重栽倒在地,才沒了聲息。
溫?zé)岬难闉R在侍衛(wèi)靴面上,那些面無表情的護衛(wèi)卻像踩著落葉般從容繞過尸體,馬蹄聲在寂靜山道上敲出單調(diào)節(jié)拍,漸漸遠了。唯有二皇子肩頭的紅玫瑰,在晚風(fēng)中舒展花瓣,顏色染了血意,愈發(fā)妖異。
與此同時,薩克城的國王書房里,鎏金燭臺的火焰正舔舐著鯨油,將墻壁上的巨幅帝國地圖映得忽明忽暗。國王指尖輕輕叩擊紫檀木書桌,目光落在兩份攤開的文件上:左側(cè)是二皇子的密報,字跡張揚凌厲,像出鞘的利劍,滿紙都是邀功與試探;右側(cè)則是皮特子爵的計劃書,墨跡清淡,紙頁整潔,通篇不過寥寥數(shù)語:“微臣懇請陛下恩準(zhǔn)淺海灣所有權(quán),另恭祝陛下與公主福壽安康,歲歲無憂。”
“這小子的文風(fēng),倒像寒冬里的梅枝,疏朗得很,半分多余的話都沒有?!眹踺p笑出聲,指腹摩挲著紙頁邊緣,轉(zhuǎn)頭看向身側(cè)侍立的老者,“你說,他這回要怎么應(yīng)對這淺海灣,這塊燙手山芋?”
老者抬手撫過花白長須,渾濁的眼珠里閃過幾道微光,沉默片刻后,終是緩緩搖頭:“臣推算不出,陛下?!彼麑⒁化B泛黃卷宗推到國王面前,羊皮紙因年代久遠,邊緣都卷了毛邊,“灰龍堡的建成速度實在不合常理,三個月工期,抵得上尋常工匠十年之功。我們的眼線只見礦石源源不斷運進去,卻從未見半分廢料運出。二皇子的人也證實,那城堡的城墻堅如磐石,絕非普通礦石所能筑成。”
老者頓了頓,刻意壓低聲音,語氣里滿是疑云:“除非是神跡降臨,可真有神跡,整個大陸都會有所感應(yīng)。這事兒就像水里撈月,看著真切,細(xì)究起來,卻處處透著古怪?!?/p>
“水里撈月?”國王將計劃書折起,妥帖塞進袖中,燭火在他眼中跳躍,映出幾分探究,“朕倒覺得像剝洋蔥,一層一層剝下去,總能看到最里面的芯子。淺海灣給他便是,朕倒要瞧瞧,這顆看似不起眼的小石子,能在深海里激起多大浪頭?!?/p>
“那奧格騎士團……是否要提前調(diào)動?”老者又問。
“不必,讓他們繼續(xù)枕戈待旦?!眹醮驍嗨?,指尖在地圖上“遠山議會會址”的標(biāo)記處重重一點,語氣沉了幾分,“那支部隊是帝國壓箱底的寶貝,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亮出來。這年頭,誰褲腰帶上沒別著幾件祖?zhèn)鞯募一??咱們藏得深、掖得緊,別人才不敢輕易輕舉妄動?!?/p>
皮特收到國王批文時,正蹲在灰龍堡了望塔下啃蘋果,陽光透過塔檐縫隙,落在他發(fā)梢,鍍了層淺金。羊皮紙卷上的朱紅璽印還帶著墨香,他展開紙卷,瞇眼盯著“淺海灣”三個字,突然“噗嗤”笑出聲,抬手一拋,蘋果核精準(zhǔn)落進遠處的木垃圾桶,砸得桶壁輕響:“這哪是賞賜,分明是給我扣了個緊箍咒。”
露娜端著茶盤走來,月白色裙擺在石階上輕輕掃過,發(fā)間銀簪隨步履晃了晃,映得她眉眼清亮,像浸在溪水里的星月?!氨菹略谛爬镎f得明白,淺海灣不只是海族的戲臺,更是各方勢力盯著的風(fēng)口?!彼龑⑶啻刹璞f過去,指尖若不經(jīng)意般避開皮特沾著果汁的手指,語氣里帶著幾分提醒,“邊境那幾個國家,早就等著挑咱們的刺兒,這回得了淺海灣的由頭,怕是要借題發(fā)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