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沒有得到謝云歸的回應(yīng),蕭明玉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一圈圈回蕩,一遍遍強調(diào),仿佛一定要把謝云歸那層面具撕開似的。
蕭明玉可以感受到,那瞬間謝云歸的身子僵住了,嘴唇動了動,好像要說些什么,卻還是沉默。
他非常緩慢地低頭看著自己確實短了半寸的袖口,又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蕭明玉。
她那雙清澈的眸子里沒有嘲諷,沒有挑釁,反倒是熱情,澄澈,明亮,燃燒著一種近乎殘忍的、純粹的真相。
一股難以言喻的灼熱瞬間沖上謝云歸的臉頰和耳根,他下意識地想抽回被蕭明玉握住的手,卻發(fā)現(xiàn)她的力道很大,第一次他沒抽回時,也不再動作了。
謝云歸避開了她的目光,喉結(jié)艱難地滾動了一下,聲音干澀得幾乎破碎:
“母親……事務(wù)繁忙,平日里辛苦,些許小事,臣并未在意。”
“是嗎?”
蕭明玉沒有放開他的手,反而握得更緊了些,她的指尖溫熱,他的手掌溫涼,輕輕抬指間,在他手心畫出了灼熱的癢。
“云歸,你告訴我,若我現(xiàn)在對你比孫氏對你更好,若他日孫氏做了不可饒恕的錯事,危及謝家,危及你……你可愿站在公道這邊,不為她求情?”
這個問題太過尖銳,太過直接,像一把重錘,狠狠敲在謝云歸心上。他猛地抬起頭,眼中第一次出現(xiàn)了清晰的的掙扎。
蕭明玉知道,謝云歸掙扎在于他看得出,這些年孫氏的所作所為證明她并非心地純良之人。如今蕭明玉的假設(shè),也許真的會出現(xiàn)。
而且孫氏待他并非真心,他又何嘗不知呢?
蕭明玉聽說過,春柳的兒子謝璋自從養(yǎng)在孫氏院子里,流水一樣的小孩用的小玩意兒買到她房里。雖說都是幾十文錢的小玩意兒,可謝云歸卻從未擁有過。
而謝云歸兒時,得到的最多叮囑便是好好讀書,好好練武。
他向來是個自覺的,根本不肖旁人去催。自那以后,孫氏在宴會上當旁人的面會夸贊他,卻幾乎不會跟他單獨有任何交談。
謝璋生病時,春柳和孫氏二人日日伺候在床前,而謝云歸生病時,請的是最好的府醫(yī),她也會來看望,但甚至不會進房門。
這些都是嬤嬤說的,她不信謝云歸感受不到。
但那孫氏表面的關(guān)懷,那病時請來的府醫(yī),那節(jié)日里循例的賞賜……也許已是他在侯府中,除了太夫人以外能抓到的唯一的關(guān)愛。
也是除了征戰(zhàn)在外的侯爺,唯二關(guān)心他的人。
他嘴唇翕動,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蕭明玉仍舊是直接地看著他,終于在那雙總是沉靜無波的眼睛中,看到了一絲轉(zhuǎn)瞬即逝的卑微和迷茫。
那一瞬間蕭明玉的心突然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疼。
蕭明玉輕輕嘆了口氣,語氣放緩了些,卻依舊堅定:
“我不是要你立刻與她為敵。我只是想知道,在你心里,公道和謝家的安危,是否比孫氏給你的那點虛假的‘母子之情’更重要?”
謝云歸沉默了許久許久,久到燭火都噼啪了一聲。他終于極其緩慢地、幾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
蕭明玉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中卻并無喜悅,只有沉重。她緩緩松開了他的手,站起身:
“夜深了,歇息吧?!?/p>
她沒有再看他的表情,轉(zhuǎn)身走向內(nèi)間。她能感受到身后那道復雜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此刻的謝云歸,怕是在反復琢磨她的話。
他是聰明人,如果蕭明玉說的是對的,那母親便是犯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