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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漢口站臺的離別（第1頁）

三天時間，短暫得如同白駒過隙，卻又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林瀚章在工業(yè)處緊張地辦理著工作交接，將厚厚一摞文件和筆記交給接手的同志，事無巨細地交代著注意事項。每一個白天，他都讓自己忙碌得像個陀螺，試圖用工作麻痹那即將離別的神經(jīng)。

而每一個夜晚，回到那間小屋，看著周文瑾默默為他整理行裝的身影，那份不舍與愧疚便如同潮水般洶涌襲來。小小的房間角落里，那個帆布行李包越來越鼓，裝進去的不僅僅是厚實的棉衣棉褲、嶄新的棉鞋、幾本專業(yè)書籍和俄語詞典，更裝進了妻子無聲的關(guān)愛和沉重的牽掛。周文瑾的話變得更少了，只是更加細致地檢查每一樣物品，反復叮囑著北方的寒冷和生活的細節(jié)。她極力掩飾著孕期的反應(yīng)和內(nèi)心的波瀾，但偶爾泛紅的眼圈和失神的目光，還是泄露了她真實的情感。

離別的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清晨，天色灰蒙蒙的，空氣中帶著江城特有的濕冷。林瀚章和周文瑾早早起身，沉默地吃完了一頓簡單的早餐——周文瑾特意煮了粥，蒸了饅頭，還剝好了幾個咸鴨蛋，但她自己幾乎沒動筷子。

出發(fā)的時間到了。林瀚章提起那個沉甸甸的行李包，周文瑾堅持要送他去火車站。她穿上那件略顯寬大的列寧裝，試圖遮掩日益明顯的孕肚，但動作已顯得有些笨拙。

“你別去了，站臺上人多，擠著不好?！绷皱滦奶鄣貏褡琛?/p>

“讓我送送你?！敝芪蔫穆曇艉茌p，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這是他們結(jié)婚后第一次長久的分別，或許也是未來數(shù)年唯一能有的送別，她不想錯過。

沒有更多的言語，林瀚章點了點頭。兩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出了小屋，鎖上門。那把冰冷的鐵鎖，仿佛也鎖住了這段短暫而溫馨的共同生活。

越是靠近漢口火車站，空氣中的氛圍就越是不同尋常。一種混合著激昂、嘈雜、離愁與期盼的復雜氣息撲面而來。距離列車出發(fā)還有一個多小時，火車站站前廣場及周邊街道早已被人流和車流擠得水泄不通！

這里不再是平日旅客匆匆的驛站，而是成了一個巨大的、情感奔流的漩渦中心。數(shù)不清的人們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大多是即將北上的建設(shè)者和他們的送行親友。男人們提著、扛著各式各樣的行李，女人們拉著丈夫或兒子的手，孩子們在腿邊嬉鬧或被抱在懷里，臉上帶著懵懂。各種口音——湖北話、湖南話、四川話、河南話……交織在一起，匯成一片嗡嗡作響的聲浪。

最引人注目的是站臺上方懸掛著的一條巨大的紅色橫幅，上面用遒勁有力的白色大字寫著：“熱烈歡送英雄兒女北上支援東北工業(yè)建設(shè)！”這橫幅像一團火焰，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灼灼燃燒，定下了今天這場離別的主基調(diào)——光榮，卻也悲壯。

林瀚章緊緊護著周文瑾，費力地穿過擁擠的人群，憑借介紹信和報到證，好不容易才通過檢票口，進入了更加混亂的站臺。

站臺上的情景，更是令人動容。

長長的綠色鐵皮列車靜靜地臥在軌道上，如同一條即將遠行的鋼鐵長龍。每一節(jié)車廂門口都擠滿了人。帶隊干部們的聲音此起彼伏，努力維持著秩序。

“去鞍山的！這邊集合！三號車廂到八號車廂！”

“本溪的同志！看這里！跟我走！”

“家屬同志們請往后退一退！讓出征的同志先上車！”

一個身材高大、嗓門洪亮、穿著舊軍裝、干部模樣的中年人（正是王團長）正站在一個臨時搬來的木箱上，手里拿著一個鐵皮喇叭，聲嘶力竭地喊著：“同志們！支援東北的同志們！請按照分配的車廂號，迅速集合！排好隊！不要擠！保證安全上車是第一位的！送行的家屬親友，請理解配合，送到這里就可以了！”

他的聲音雖然洪亮，卻也難掩一絲沙啞和疲憊，顯然已經(jīng)這樣指揮了很久。但他的存在，就像定海神針，讓混亂的場面維持著基本的秩序。

空氣中彌漫著各種氣味：汗味、煙草味、劣質(zhì)雪花膏味、還有火車頭噴出的煤煙味。但更多的是離別的味道。

到處都在上演著告別的場景。年邁的母親拉著兒子的手，老淚縱橫，反復叮囑：“兒啊，到了那邊，常寫信回來……天冷，記得加衣服……”

年輕的妻子抱著襁褓中的嬰兒，丈夫笨拙地摸摸孩子的小臉，又看看妻子，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只化作一句：“等我安頓好了，就接你們過去……”

也有年輕的學生情侶，女孩哭著把織好的圍巾給男孩戴上，男孩則紅著眼圈，努力做出堅強的樣子……

林瀚章和周文瑾找到了他們對應(yīng)的車廂位置，站在相對人少一些的角落。巨大的喧囂似乎將他們隔絕開來，兩人之間反而陷入了一種近乎凝固的沉默。

千言萬語堵在胸口，卻不知該從何說起。囑咐的話，這三天早已反復說過無數(shù)遍；不舍的情緒，彼此心知肚明，無需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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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瑾從隨身帶的布包里，拿出一個小布包，塞到林瀚章手里。布包還是溫熱的。

“拿著，路上吃。”她低聲說，聲音有些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