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44章 家屬區(qū)的炊煙（第2頁）

“嗯，一個老師傅高血壓暈倒了?！敝芪蔫喡缘卣f，手上動作不停，“你們那邊呢？夜校下次課準備講什么？”

“正想跟你商量呢，”沈怡如湊近了些，壓低聲音，“上次講完燙傷，好幾個家屬來問孩子吃東西卡住了怎么辦。我想下次重點講講海姆立克急救法…就是那個從背后抱住擠壓的辦法…”

“這個好！實用！”周文瑾點頭，“就是演示起來得找個人體模型…”

“讓我家那口子當模型唄！”李大姐耳朵尖，立刻搭腔，“讓他也學(xué)學(xué)，萬一哪天孫子嗆著呢？”這話引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女人們一邊忙碌著手里的活計，一邊交換著各種信息：誰家男人評上了先進，獎金多了五塊錢；誰家孩子生病了，去醫(yī)院開了什么藥；哪里能買到不要票的處理布頭；街道又要組織衛(wèi)生檢查了…話題圍繞著男人、孩子、工資、票證、家長里短，瑣碎而真實，充滿了煙火氣。

生活的清苦顯而易見。飯菜里少見油腥，肉更是逢年過節(jié)才能奢望的珍品。穿著多是舊衣改染，補丁摞補丁。但人們的臉上，卻較少看到戰(zhàn)爭年代的惶惑和絕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雖然疲憊卻異常扎實的安定感。有了穩(wěn)定的工作，有了按時的口糧供應(yīng)（盡管需要精打細算），有了明確的未來奔頭，所有的艱苦都變得可以忍受，甚至甘之如飴。

大人們忙碌著，孩子們則像放歸山野的小獸，在簡陋的院子里、胡同空地上追逐打鬧。林衛(wèi)東早就和小南方等幾個孩子玩在了一起。他們玩的游戲也帶著鮮明的時代和地域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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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哐哧哐哧！沈陽站到了，快上車！”一個孩子模仿著火車汽笛，身后跟著一長串“乘客”。

“俺是煉鋼工人！俺的鋼煉得最好！咣咣咣！”另一個孩子拿著根木棍假裝鋼釬，對著一個土堆猛捅。

“我爸爸是造坦克的！我的坦克最厲害！轟隆隆！”小南方騎在一根粗竹竿上，當作坦克橫沖直撞。

“我爸爸是工程師！他會畫好多好多圖！”林衛(wèi)東不甘示弱地喊著，手里拿著粉筆在水泥地上畫著歪歪扭扭的線路圖。

這些在機器轟鳴聲中出生、長大的第一代“工業(yè)子弟”，他們的童年記憶里，混合著金屬撞擊聲、汽笛聲、以及父母身上永遠洗不掉的機油味和汗水味。他們模仿著父輩的工作，懵懂地以父輩的職業(yè)為榮，雖然他們可能還無法完全理解那背后所承載的重重含義。

周文瑾把貼好的餅子蓋上鍋蓋燜著，看著院子里奔跑嬉戲的兒子，看著他和小伙伴們用稚嫩的方式演繹著父輩的偉業(yè)，嘴角不禁泛起一絲溫柔的笑意。孩子們的喧鬧聲、女人們的說笑聲、鍋碗瓢盆的碰撞聲、以及遠處廠區(qū)傳來的永不間斷的低沉轟鳴，交織成一首獨特而充滿生命力的交響曲。

這炊煙四起的家屬區(qū)，才是支撐那宏大工廠日夜不停運轉(zhuǎn)的真正基石。這里的每一個母親、每一個妻子，都用她們看似平凡的堅守、算計和等待，默默地消化著時代洪流帶來的壓力，守護著一個個小家的小小溫暖，并最終匯聚成推動國家前進的、沉默而偉大的力量。

燉菜的香氣漸漸彌漫開來。周文瑾抬頭望了望廠區(qū)的方向，夜色中，那片天空被燈火映成了暗紅色。她知道，瀚章一定還在那一片暗紅之下，面對著爐火和難題苦戰(zhàn)。她盛出一份飯菜，溫在鍋里。然后，她招呼著玩得滿頭大汗的兒子回家吃飯。

屋里，燈光雖然昏暗，卻足夠照亮一方飯桌，溫暖一個夜晚。至于父親何時歸來，已成為這個家里一個常態(tài)化的、帶著些許期盼的未知數(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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