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41章 家的溫度（第1頁）

與“山藥蛋”李鐵柱的重逢所帶來的震動與暖意，久久縈繞在周文瑾的心頭，直到她脫下白大褂，走出職工醫(yī)院的大門，迎著北方冬夜刺骨卻清冽的寒風(fēng)時，那份復(fù)雜的情緒仍在胸中激蕩。夕陽早已沉入地平線，墨藍色的天幕上綴著幾顆寒星，廠區(qū)方向依舊燈火通明，機器低沉的轟鳴聲是這片土地上永恒的背景音。家屬區(qū)各家各戶的窗戶里透出零星微弱的光亮，映照著白雪覆蓋的狹窄小路。

她加快了腳步，朝著那排熟悉的“干打壘”平房走去。與病房里的生死時速、手術(shù)臺上的全神貫注、夜校教室里的諄諄善誘相比，前方那個簡陋的家，是她可以卸下所有專業(yè)鎧甲，回歸妻子與母親身份的港灣。那里有她最深的牽掛，也是她所有奮斗和付出的意義所在。

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混合著飯菜蒸汽和爐火暖意的氣息撲面而來，瞬間驅(qū)散了周身的寒氣。屋里點著一盞昏暗的電燈，光線勉強照亮了不大的空間。爐火燒得正旺，上面坐著一個咕嘟冒氣的鐵鍋，散發(fā)出土豆白菜燉粉條的樸實香味。爐邊烘烤著幾塊金黃色的窩頭，散發(fā)出糧食特有的焦香。

而最讓周文瑾心頭一軟的，是坐在燈下的那個身影。

林瀚章今天竟難得地回來得比她早。他顯然也是剛到家不久，脫下的厚重棉衣隨意搭在椅背上，身上只穿著一件舊毛衣。他坐在炕沿，就著那盞昏暗的燈光，手里竟然拿著一副竹針和一團深灰色的毛線，有些笨拙地、一針一線地織著什么。他的眉頭微微蹙著，眼神專注地盯著手里的活計，那副神情比他面對復(fù)雜的工業(yè)圖紙時還要認(rèn)真幾分，甚至帶著點如臨大敵的緊張。他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常年的工作和北方嚴(yán)寒而顯得有些粗大，動作并不靈巧，甚至有些僵硬，但那份小心翼翼的勁兒，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溫柔。

周文瑾愣住了，隨即一股暖流涌上眼眶。她認(rèn)得那毛線，是入秋時她托人從城里捎回來的，本想給衛(wèi)東織件新毛衣，奈何工作太忙，一直只起了個頭就擱下了。沒想到，他竟然悄悄接了過去。

她輕輕關(guān)上門，沒有立刻出聲，只是靜靜地望著這一幕。爐火的光映照著他側(cè)臉堅毅的輪廓，也照亮了他眼下的疲憊和鬢角依稀可見的幾根白發(fā)。他才三十出頭啊，歲月的風(fēng)霜和工作的重壓卻已悄然留下了痕跡。但他此刻專注地為她、為這個家編織溫暖的樣子，卻比任何豪言壯語都更讓她心動。

似乎是感應(yīng)到她的目光，林瀚章抬起頭，看到站在門口的妻子，臉上立刻露出一個放松而溫暖的笑容，順手將織了一半的毛衣放到炕上：“回來了？今天怎么比我還晚？飯都快燉好了?！?/p>

他的聲音帶著自然的關(guān)切，起身接過她手里的帆布包。

周文瑾這才走到燈光下，一邊搓著凍得發(fā)僵的手，一邊看向爐子上的鍋：“有點事耽擱了。你今天怎么回來這么早？廠里不忙了？”她刻意沒去提那件毛衣，心里卻甜絲絲的。

“忙，怎么不忙。”林瀚章拿起火鉗撥了撥爐火，讓火燒得更旺些，“‘一五’計劃的指標(biāo)壓得人喘不過氣，石師傅他們那邊攻關(guān)也到了節(jié)骨眼。不過王廠長看大家連續(xù)熬了好幾天，下了死命令，今晚必須輪流回去歇歇，明天再戰(zhàn)?！彼D了頓，看向妻子，眼神里帶著心疼，“倒是你，我看你臉色不好，眼圈都是黑的。是不是醫(yī)院那邊又……”

他的話沒說完，但周文瑾明白他的意思。她走到洗臉盆前，用溫水洗了把臉，感覺精神了些許：“還好，就是下午做了個急診手術(shù)，有點累?！?/p>

“急診手術(shù)？嚴(yán)重嗎？”林瀚章立刻緊張起來。

“急性闌尾炎穿孔，是個警衛(wèi)連的小戰(zhàn)士，叫李鐵柱?！敝芪蔫林?，語氣盡量平靜，“手術(shù)挺成功的，現(xiàn)在沒事了?！?/p>

“李鐵柱？警衛(wèi)連那個小班長？我好像有點印象，挺精神個小伙子?！绷皱滤闪丝跉?，隨即又嘆道，“這些年輕人，也是拼得很，站崗訓(xùn)練一點不含糊。人沒事就好。”

周文瑾走到炕邊，拿起那件織了一半的毛衣，灰色的毛線摸起來柔軟而溫暖，針腳雖然不算均勻，卻異常緊密扎實，就像他這個人一樣。“你這是…”她抬起眼，含笑看著他。

林瀚章臉上露出一絲罕見的窘迫，摸了摸后腦勺：“我看你忙得腳不沾地，夜?；貋磉€得點燈熬油地織，眼睛還要不要了？我就想著…試試看。跟隔壁李大姐學(xué)了點，織得不好，你別嫌棄?！?/p>

“怎么會嫌棄?！敝芪蔫睦镘浀靡凰浚瑢⒚沦N在臉頰蹭了蹭，“很暖和?！?/p>

這時，她才注意到炕桌上還攤開著她的夜校教案和幾張她手繪的解剖示意圖。顯然，他回來後，不僅生了爐子做了飯，還在試圖幫她整理這些。

林瀚章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說道：“我看了看你畫的這些，真不錯，淺顯易懂。就是覺得，光講怎么包扎、怎么處理傷口可能還不夠。廠里有些特殊工種，是不是還得有些更針對性的急救知識？比如電工觸電、高處墜落…我瞎想的，你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