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53章 瓜菜代的歲月（第1頁）

就在石師傅帶領著攻堅小組，在車間里用汗水和執(zhí)著與冰冷的鋼鐵巨獸進行著艱苦卓絕的“肉搏戰(zhàn)”時，另一場無聲卻同樣殘酷的戰(zhàn)爭，正在廠區(qū)之外、在家家戶戶的廚房和餐桌上全面上演。這場戰(zhàn)爭沒有硝煙，對手是饑餓，武器則是極度匱乏的物資和人們被逼到極限的生存智慧。

國際關系的惡化和國內政策的失誤，加上連續(xù)的自然災害，如同幾記重拳，狠狠擊打在新中國本就羸弱的農(nóng)業(yè)基礎上。經(jīng)濟困難時期，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寒潮，迅速席卷了全國，這座偏遠的工業(yè)城也無法幸免。

最初的跡象是從糧食定量再次悄然下調開始的。原本就不算充裕的供應標準，一降再降。成年男性重體力勞動者的定量，已經(jīng)難以支撐車間里高強度的勞動消耗。更讓人心慌的是，副食供應幾乎斷絕。肉、蛋、油成了記憶中的奢侈品，連豆腐、粉條這類普通的副食也變得極其罕見。

職工食堂，這個原本能讓人吃飽肚子的地方，成為了困難最集中的體現(xiàn)。往日里雖然簡單但管夠的玉米面窩頭，如今個頭肉眼可見地縮小，顏色也變得愈發(fā)晦暗，里面摻入了越來越多難以言說的東西。

食堂負責人李大姐，這位往日里嗓門洪亮、做事風風火火的大姐，如今整天愁眉不展。她面對著空蕩蕩的倉庫和不斷減少的糧食調撥單，幾乎要愁白了頭。

“這…這讓大家怎么干活啊！”她對著來了解情況的工會干部抱怨，聲音里帶著哭腔，“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這心里…就跟刀絞似的！”

抱怨歸抱怨，李大姐和食堂的工友們還是絞盡了腦汁。他們想盡一切辦法“增量”：采用“雙蒸法”，把窩頭蒸兩次，讓它看起來體積大一點；大量采集野菜（如莧菜、灰灰菜），洗凈剁碎了摻進玉米面里；甚至開始嘗試將玉米芯、紅薯藤、豆秸等粉碎磨成粉，混合少量糧食，做成所謂的“代食品”。這些食物只能勉強填充腸胃，幾乎沒有什么營養(yǎng)，而且難以下咽。

但即便是這樣的食物，也需要精打細算，按量分配。去食堂打飯的隊伍依舊排得很長，但人們臉上的表情不再是期待，而是一種無奈的麻木。拿到手里那一點點食物，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地捧著，仿佛捧著珍珠。

醫(yī)院成為了另一個觀察困難的窗口。周文瑾發(fā)現(xiàn)，因營養(yǎng)不良前來就診的病人越來越多。許多人面色蠟黃，身體浮腫，尤其是小腿，一按一個深坑，好久彈不回來——這是典型的營養(yǎng)不良性水腫。他們大多伴有渾身無力、頭暈眼花等癥狀。

看著這些本該在車間里揮灑汗水的工友，如今卻虛弱地躺在病床上，周文瑾心如刀割。藥品本就緊缺，對這種情況更是無能為力，最主要的“藥方”就是休息和…營養(yǎng)?？蔂I養(yǎng)從哪里來？

她默默地做出了一個決定。每天，她把自己本就少得可憐的口糧再省下一部分——也許是一個小窩頭，也許是半碗菜粥，偷偷留給病房里最需要、情況最危急的病人。她知道這只是杯水車薪，但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周醫(yī)生…這…這怎么行…”一位老工人看著周文瑾塞到他手里的半個窩頭，渾濁的老眼里涌出了淚水，死活不肯要。

“老師傅，您吃吧。您好了，才能早點回車間。廠里…需要您?！敝芪蔫獜娙讨乃?，把窩頭硬塞過去，轉身快步離開，生怕自己會失態(tài)。

困難，同樣深刻地侵蝕著每一個家庭。周文瑾拖著疲憊的身軀下班回家，面臨的又是另一個需要精打細算的戰(zhàn)場。

家里的糧本和副食本變得前所未有的珍貴，上面每一個數(shù)字都需要反復計算。定量的糧食就那么一點，如何分配，成了每個家庭主婦心頭最沉的石頭。

周文瑾的做法代表了大多數(shù)家屬的選擇：優(yōu)先保障勞動力。林瀚章在廠里從事的是極重的腦力和體力勞動，是家庭的支柱，絕對不能倒下。兒子林衛(wèi)東正在長身體，是未來的希望。于是，家里稍微稠一點的粥，稍微像樣點的窩頭，總是留給他們父子倆。

而周文瑾自己，常常就是一碗能照見人影的稀粥，配上一點咸菜或煮熟的野菜，就算是一頓飯。有時忙起來，或者看到丈夫兒子吃得香，她甚至就謊稱自己在食堂吃過了，餓著肚子繼續(xù)忙家務、備教案。她明顯地消瘦下去，臉色也不再紅潤，但眼神里的堅韌卻從未消失。

“文瑾，你得多吃一點…”林瀚章有時會發(fā)現(xiàn)，看著妻子日益清瘦的臉頰和空蕩蕩的碗，內心充滿了愧疚和無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