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平的證詞如同驚雷,在林薇心中炸開,將她的身世之謎徹底揭開。然而,這驚人的真相帶來的并非釋然,而是更深沉的凝重與抉擇的艱難。她將自己關(guān)在書房整整一日,水米未進,只是對著那卷明黃綾子包裹的密旨和溫潤的鳳佩,反復(fù)思量。
直接稟明身份,風(fēng)險太大。武則天對她這個“前朝余孽”本就心存忌憚,若再坐實了“先帝遺孤”的身份,即便女皇念及一絲血脈之情,更多的恐怕也是除之后快的殺意。畢竟,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對武周皇位合法性的一個潛在挑戰(zhàn)。
隱瞞不報,亦是死路。武則天讓她查此案,本身就是試探。若她交不出一份“合理”的答案,或者答案不能讓女皇滿意,“辦事不力”或“心懷叵測”的罪名足以讓她萬劫不復(fù)。
她必須找到一條既能應(yīng)對武則天,又能保全自身,甚至能借此機會爭取更多主動權(quán)的路。
就在她苦思冥想之際,趙乾帶來了另一個消息,一個看似與核心真相無關(guān),卻可能提供關(guān)鍵側(cè)證的消息。
“閣主,我們根據(jù)狄公之前的提示,尋找那些可能‘隱匿于市井’的舊宮人,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壁w乾低聲道,“我們找到了當(dāng)年曾在王皇后宮中擔(dān)任過掌衣宮女,后來在王皇后被廢前,因‘年老’被恩放出宮的一位嬤嬤。她姓胡,如今住在城西的一處陋巷中,靠替人縫補漿洗為生?!?/p>
掌衣宮女,負責(zé)管理皇后的衣物首飾,對皇后身邊的事務(wù)必然知之甚詳。而且她是在王皇后被廢前就“正?!背鰧m的,可能并未卷入后來的清洗,或許能提供一些不同的視角。
“帶她來。”林薇立刻下令。任何一點可能佐證或補充江平證詞的線索,她都絕不能放過。
這一次,柳七娘采取了更溫和的方式。她派人以“高價定制繡品”的名義,將那位胡嬤嬤“請”到了匯通貨棧名下的一處綢緞莊后院廂房。環(huán)境比安全屋舒適許多,也減少了對方的恐懼感。
當(dāng)林薇踏入廂房時,一位頭發(fā)花白、衣衫樸素但漿洗得十分干凈的老婦人,正有些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上。她面容蒼老,布滿皺紋,但依稀可見年輕時的清秀輪廓,一雙手雖然粗糙,指節(jié)卻依舊靈活。
看到林薇進來,胡嬤嬤連忙站起身,想要行禮。
“嬤嬤不必多禮,請坐?!绷洲睖睾偷胤鲎∷约阂苍趯γ孀?,示意柳七娘奉上熱茶點心。
胡嬤嬤看著眼前這位氣度不凡的年輕女子,又看了看這布置雅致的房間,眼中充滿了疑惑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這位……小姐,不知喚老身前來,有何吩咐?若是繡品,老身眼已花,怕是繡不出精細物件了?!?/p>
林薇微微一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從袖中取出那枚羊脂白玉鳳佩,輕輕放在桌上?!皨邒咴趯m中多年,可還認得此物?”
胡嬤嬤的目光落在鳳佩上,先是茫然,隨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瞳孔微微收縮,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顫抖著手指著玉佩:“這……這是……鳳佩?!御用之物!”她曾在王皇后身邊見過類似規(guī)制的東西!
“嬤嬤好眼力?!绷洲笔掌瘌P佩,語氣依舊平和,“我奉上命,查訪一些二十四年前的舊事,特請嬤嬤前來,想問詢一些關(guān)于當(dāng)年王皇后宮中之事,絕無惡意。”
聽到“二十四年前”、“王皇后”,胡嬤嬤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嘴唇哆嗦著,眼中充滿了恐懼,連連擺手:“不……不……老身什么都不知道!老身只是一個小小的掌衣,什么都不知道!求小姐放過老身吧!”
林薇心中暗嘆,那段往事給這些舊宮人留下的陰影實在太深了。她放緩語氣,安撫道:“嬤嬤不必害怕。我并非來追究什么,只是想了解一些情況。比如,王皇后被廢前,宮中可有什么不尋常的事情發(fā)生?或者,皇后娘娘身邊,比如瑞珠她們,可有什么異常?”
聽到“瑞珠”的名字,胡嬤嬤的身體明顯顫抖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痛楚。她低下頭,雙手緊緊攥著衣角,沉默不語。
林薇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等待著,房間內(nèi)只剩下胡嬤嬤粗重的呼吸聲。
過了許久,胡嬤嬤仿佛下定了決心,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帶著淚光,聲音沙啞地開口:“瑞珠……那是個好孩子……聰明,忠心……皇后娘娘待她如女……”
她仿佛陷入了回憶,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皇后娘娘被廢前……宮里氣氛就很不對了……武……武昭儀那邊勢大,我們宮里的人,走路都低著頭……后來,后來蕭淑妃那邊好像出了點事……”
林薇心中一動,追問道:“蕭淑妃那邊出了什么事?”
胡嬤嬤努力回憶著:“具體老身也不清楚……只是有一段時間,淑景殿那邊好像悄悄請過幾次太醫(yī),不是尋常請平安脈的太醫(yī)……后來,就隱約聽說,蕭淑妃……好像……好像是有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