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繼續(xù)道:“武氏諸王,視此名為威脅,必欲除之而后快;朝中清流,或借此名攻訐狄大人,或借此名標榜自身‘忠義’;甚至……還有些藏于暗處、心懷叵測之輩,亦可能借此名生事,將姑娘拖入渾水。明槍易躲,這些借‘名分’而來的暗箭,卻最難防范?!?/p>
這番話,可謂是一針見血,直指核心!比狄仁杰那“潛龍在淵”的告誡更加具體,更加血淋淋!
林薇心中凜然。她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份是隱患,但經(jīng)李元芳如此清晰地剖析出來,更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
“那……依將軍之見,我當如何自處?”她追問道。
李元芳搖了搖頭,目光望向夜空中那彎新月,聲音帶著一絲冷峻:“無解。至少,眼下無解。除非姑娘能立下更大、更無可辯駁的功勞,足以讓所有人閉嘴;或者……時光流逝,世事變遷,讓‘前朝’二字徹底被人遺忘。”
他收回目光,看向林薇,眼神中帶著一種復雜的意味:“故而,大人贈你‘潛龍在淵’四字,是至理。潛下去,活下去,等待時機。在時機到來之前,任何試圖去‘正名’、去‘辯解’、甚至去‘彰顯’的行為,都可能適得其反,引火燒身?!?/p>
活下去,等待時機。這看似被動,卻是目前唯一的、也是最正確的選擇。
林薇默然,舉起酒杯,又飲了一口。米酒的甘醇此刻嘗在口中,似乎也帶上了一絲苦澀。
“我明白了?!彼p聲道,“多謝將軍指點迷津?!?/p>
李元芳看著她低垂的眼睫在月光下投下的淡淡陰影,忽然問道:“姑娘……似乎與我所見過的許多人,都不一樣?!?/p>
林薇抬起頭,有些不解。
“你身上,少了許多……怨氣?!崩钤妓坪踉趯ふ液线m的詞語,“按常理,你身負那般血脈,長于那般環(huán)境,本該滿心仇恨,或偏執(zhí),或陰郁。但你……似乎很早就跳出了那個桎梏。你所思所想,所做所為,都……超出了常人的預(yù)料?!?/p>
這是他第二次表達類似的看法,上一次是“佩服”,這一次是“不一樣”。
林薇迎著他的目光,月光下,她的眼神清澈而平靜,帶著一種歷經(jīng)磨難后的通透。
“將軍可知,困獸猶斗,并非勇敢,只是本能?!彼従徴f道,“我曾深陷囹圄,以為仇恨與復辟便是全部。但看得越多,經(jīng)歷越多,便越發(fā)覺得,執(zhí)著于過去的陰影,不過是畫地為牢。這天下很大,值得去做的事情很多,為何非要將自己困死在一家一姓、一己私怨的方寸之地?”
她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超然,也帶著一絲堅定:“肖清芳看不清,所以她瘋了,也死了。我看清了,所以我想活下去,想按照我自己的意愿,活出一點不一樣的樣子來?;蛟S艱難,或許前路未卜,但至少……心是自由的。”
李元芳靜靜地聽著,那雙慣常銳利冰冷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波動。他沒有再說話,只是端起酒杯,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
月光如水,靜靜地流淌在涼亭內(nèi)外,將兩人的身影拉長,交織在一起。晚風輕柔,竹影搖曳。
這一刻,沒有身份的隔閡,沒有立場的對立,只有月色,酒香,和兩個同樣背負著沉重過去、卻在試圖尋找自己道路的人,短暫的心靈交匯。
“夜已深,李某該告辭了?!崩钤颊酒鹕?,打破了這份靜謐。
林薇也站起身:“將軍慢走?!?/p>
李元芳點了點頭,轉(zhuǎn)身走下涼亭,身影很快融入夜色之中。
林薇獨自站在亭中,看著手中空了的酒杯,又看了看天邊那彎清冷的新月,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極淡的、真實的笑容。
與李元芳的這次月下對飲,并未解決任何實質(zhì)問題,但卻讓她感受到了一種難得的、基于理解和尊重的關(guān)系緩和。
在這座充滿算計與危機的洛陽城里,能有一個像李元芳這樣,雖立場不同卻心存公義、并能給予她真誠告誡的人,或許,也是一種幸運。
她將酒杯放回石桌,理了理被晚風吹亂的鬢發(fā),眼神重新變得堅定而清明。
前路漫漫,但她已不再感到孤單。
潛龍在淵,靜待風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