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如同掙脫牢籠的遠古兇獸,咆哮著在宮苑內(nèi)橫沖直撞。渾濁的泥浪翻滾,水位已漫過成年男子的腰際,并且仍在瘋狂上漲。木質(zhì)結(jié)構(gòu)的殿宇在洪流的沖擊下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不時有梁柱斷裂、墻體坍塌的巨響混入風(fēng)雨雷聲之中,更添絕望。宮人、內(nèi)侍、甚至部分低階禁軍,都在及胸的冰冷泥水中掙扎,哭喊聲、求救聲被狂暴的自然之威撕扯得支離破碎。
值守在北面玄武門一帶的右領(lǐng)軍郎將薛仁貴,是第一批察覺到危險逼近并意識到其嚴重性的人。他并非出身顯赫,全憑一身勇力與軍功累積至此位,對天象地理的直覺,遠比那些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勛貴子弟更為敏銳。當(dāng)那地動山搖般的轟鳴自山谷傳來時,他便知大事不妙!
“是山洪!快!示警!護衛(wèi)陛下和娘娘往高處撤!”薛仁貴聲如洪鐘,即便在如此混亂中,依舊清晰可聞。他迅速指揮著身邊所能聚攏的數(shù)十名兵士,試圖組織起有效的抵抗和疏導(dǎo)。
然而,洪流的速度遠超人力所能及。轉(zhuǎn)眼間,渾濁的泥水便已沖擊到宮苑核心區(qū)域,尤其是皇帝與嬪妃居住的殿宇群,因地勢相對較低,首當(dāng)其沖!李治所居的主殿以及武媚所在的青蘿閣,瞬間被洶涌的洪水包圍,水位急速上升,眼看就要漫入殿內(nèi)!
薛仁貴目眥欲裂!他深知,若陛下與昭儀有失,不僅是他,恐怕整個萬年宮的守衛(wèi)都將面臨滅頂之災(zāi)!此刻,尋常的呼喊在風(fēng)雨雷霆與萬千人聲的嘈雜中,根本無濟于事!
電光石火間,他目光掃過不遠處那座矗立在洪水中、尚未完全被淹沒的玄武門門樓!那是附近唯一的制高點!
“取我戟來!”薛仁貴暴喝一聲,不容置疑。他從親兵手中接過那桿伴隨他征戰(zhàn)多年的沉重長戟,竟不退反進,逆著洶涌的洪流,奮力向玄武門方向趟去!泥水湍急,夾雜著碎石斷木,沖擊力驚人,好幾次都險些將他沖倒,但他憑借過人的膂力與下盤功夫,硬生生穩(wěn)住了身形,如同激流中的磐石。
終于,他沖到了門樓之下。此時洪水已沒過門洞大半,他毫不猶豫,將長戟往腰后一別,手足并用,如同矯健的猿猴,憑借著門樓磚石的縫隙與突出的木構(gòu),竟在濕滑無比的情況下,頂著瓢潑大雨和狂風(fēng),艱難而迅速地向上攀爬!
雨水模糊了他的視線,狂風(fēng)吹得他身形搖晃,腳下是咆哮吞噬一切的洪水,但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登上去!示警!
當(dāng)他終于攀上門樓頂部那窄小的平臺時,渾身早已濕透,泥漿與雨水混合著從他剛毅的面龐上不斷淌下。他站穩(wěn)身形,深吸一口滿是水汽的、冰冷的空氣,猛地抽出背后的長戟!
他沒有絲毫猶豫,運足全身力氣,將長戟那沉重的金屬尾墩,狠狠地向門樓上方懸掛著的、用于報警的巨大皮鼓撞去!
“咚——?。。 ?/p>
一聲沉悶卻極具穿透力的巨響,悍然炸開!這一聲,仿佛凝聚了他所有的力量與意志,竟在某種程度上壓過了風(fēng)雨的喧囂,清晰地傳入了下方混亂的人群耳中!
“陛下遇險!速往高處!護衛(wèi)圣駕?。 毖θ寿F的聲音緊接著響起,他幾乎是扯破了喉嚨在嘶吼,每一個字都如同炸雷,帶著不容置疑的焦急與決絕,借著高處的優(yōu)勢,向整個混亂的宮苑擴散!“洪水兇猛!避往玄武門!避往北坡——??!”
他一邊聲嘶力竭地呼喊著,一邊不停地用長戟撞擊警鼓?!斑?!咚!咚!”一聲聲急促而沉重的鼓點,如同戰(zhàn)場上的進軍令,又如同絕望中的定心丸,穿透雨幕,清晰地指引著方向。
混亂的人群,無論是驚慌失措的宮人,還是試圖維持秩序的禁軍,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來自高處的鼓聲與呼喊吸引了注意力。他們看到了那個在風(fēng)雨中屹立于門樓之上、不斷揮戟擊鼓、渾身濕透卻如同戰(zhàn)神般的身影!
“是薛將軍!”
“往北走!快!往玄武門方向!”
“保護陛下!保護昭儀!”
希望與秩序,仿佛隨著這鼓聲與呼喊,重新注入了絕望的人群。禁軍將領(lǐng)立刻反應(yīng)過來,組織起有效的護衛(wèi),簇擁著驚魂未定的李治、武媚以及其他嬪妃、皇子,拼命向著薛仁貴所指的、地勢較高的玄武門及北坡方向轉(zhuǎn)移。
而薛仁貴,依舊挺立在門樓之上,如同定海神針。一波尤為洶涌的浪頭猛地拍擊在門樓基座上,讓整個建筑都劇烈搖晃了一下,他腳下踉蹌,險些被甩下這十?dāng)?shù)米的高處!但他死死抓住身旁的旗桿,穩(wěn)住了身形,抹去臉上的泥水,再次舉起長戟,更加奮力地敲擊警鼓,呼喊聲依舊洪亮,仿佛不知疲倦,亦不知恐懼為何物。
在他的指引下,混亂的秩序得以初步恢復(fù),最重要的人得以向安全地帶轉(zhuǎn)移。而他自身,卻如同狂風(fēng)暴雨中一面孤獨的旗幟,牢牢釘在最危險的前沿,以血肉之軀,為身后的帝王與宮眷,撐起了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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