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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4章 龍駕臨禪門（第1頁）

永徽元年的初夏，長安城已蒸騰起幾分暑意。連月缺雨，渭水河床見底，田畦龜裂，焦灼的不僅是地里的禾苗，更是太極宮年輕帝王的心。朝堂上，老臣們?yōu)橘c災(zāi)方略爭論不休；后宮內(nèi)，妃嬪們?yōu)樾┰S恩寵明爭暗斗。這日，李治擱下手中那份報告晉州災(zāi)情加重的奏疏，揉了揉眉心，一個念頭忽然清晰起來——他要去感業(yè)寺祈福。

“陛下，感業(yè)寺乃皇家寺院，陛下親往祈福，必能上感天心，解此旱魃之困?！眱?nèi)侍監(jiān)察言觀色，立刻附和。這理由冠冕堂皇，無懈可擊。唯有李治自己知道，那深藏于“為國祈?！敝碌乃叫模缤盗?，在決定形成的那一刻，便洶涌地沖擊著他理智的堤岸。感業(yè)寺，這三個字本身，就足以讓他袖中那枚常年佩戴的墨玉，驟然變得滾燙。

龍輦出了承天門，儀仗煊赫，旌旗在微帶燥熱的風中舒卷。輦車華蓋遮蔽了日漸熾烈的陽光，卻遮不住李治心頭的躁動。他端坐其中，指尖反復(fù)摩挲著袖內(nèi)那枚東方墨所贈的墨玉，玉石溫潤，卻仿佛帶著某種清涼的鎮(zhèn)定力量，稍稍平復(fù)著他翻騰的心緒。街市喧囂透過垂簾隱約傳入，他的目光卻毫無焦點地落在虛空，眼前浮現(xiàn)的，是那個深藏在宮苑記憶深處、如今已青燈古佛的身影。武媚……她在那清苦之地，可還安好？那身僧袍，可抵得住寺院的清寒？

感業(yè)寺漸近，遠遠望見那掩映在蒼松翠柏間的青瓦灰墻，一種混合著敬畏、期待與莫名忐忑的情緒攫住了他。寺院山門洞開，古樸莊嚴，仿佛一張沉默的巨口，吞噬著塵世的喧囂。住持早已率領(lǐng)合寺僧尼，按品階高低，整齊地列隊于山門之外，垂首恭迎圣駕。陽光透過古老柏樹的枝葉，篩下細碎的光斑，跳躍在那些青灰色的僧衣和光潔的頭頂上，空氣中彌漫著香燭和草木混合的獨特氣息，靜謐，卻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

李治下了龍輦，一身明黃色常服在夏日陽光下格外耀目，卻也襯得他面色愈發(fā)肅穆。他步履沉穩(wěn)，在侍衛(wèi)與內(nèi)侍的簇擁下，一步步踏上通往寺門的石階。目光如同最精準的尺規(guī)，平和而迅速地掃過跪伏在地的眾人。住持惶恐的眉眼，執(zhí)事僧尼恭敬的姿態(tài)，尋常比丘尼們低垂的頭顱……他的視線掠過一排排青灰色的身影，心跳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快。

終于，在隊伍的最末尾，幾乎緊貼著山門內(nèi)側(cè)的陰影里，他捕捉到了那個幾乎要融進背景中的身影。

同樣是毫無修飾的青灰僧袍，寬大得掩去了所有曲線，同樣深深低垂的頭顱，讓人看不清面容?？伤皇悄菢影察o地跪伏在那里，就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周遭所有的光線與注意都悄然吸引過去。陽光偶爾偏移，照亮她僧帽下未能完全遮掩的、一段白皙得近乎透明的后頸，以及幾縷不聽話滑出的烏黑發(fā)絲，在沉滯的空氣中微微拂動。與周圍其他女尼相比，她身上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東西，那不是容貌，而是一種歷經(jīng)霜雪而不凋、沉入泥沼而不染的風骨，一種內(nèi)斂到極致、反而熠熠生輝的氣韻。

李治的呼吸幾不可察地一滯。袖中的墨玉被他死死攥住，堅硬的棱角硌著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感，卻也奇異地讓他翻涌的心潮瞬間平靜下來。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面容恢復(fù)了一貫的沉靜威儀，抬手虛扶起住持，聲音平穩(wěn)聽不出絲毫波瀾：“有勞住持引路?！?/p>

他邁步踏入寺門，將身后那片跪伏的身影留在陽光里。寺院深處，誦經(jīng)聲伴隨著木魚清響，規(guī)律地傳來，如同某種神秘的韻律。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一個無聲的烙印，已然深深刻入他的眼瞼之后。她就在這里，在這座隔絕紅塵的寺院里，與他近在咫尺。

這一步踏入，踏碎的，是這禪院表面上的平靜，還是他自己心中那勉強維持的藩籬？李治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今日必要與她有所交集，哪怕只是聽她說一句話，看清她如今的眼神。這念頭如此強烈，如同這初夏的旱情，灼燒著他的五臟六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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