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過去,或許是三日,或許是五日,在這與世隔絕的冰冷別院里,時間失去了意義。肆虐的暴風雪終于停歇,鉛灰色的天幕下,萬物死寂。院落角落那兩只陶甕,早已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形同兩個不起眼的雪堆,再無任何聲息或動靜從中傳出。
那名心腹宦官再次帶著人來到院中。他踩著沒過腳踝的積雪,走到陶甕前,面無表情地用腳踢了踢堅硬的甕壁。里面沒有任何回應,唯有空洞的回響。他示意了一下,兩名內侍上前,用匕首割開早已凍得硬邦邦的密封皮革,一股混合著劣質酒液揮發(fā)后的刺鼻余味與某種難以言喻的、生命腐朽的氣息彌漫開來。
甕中的景象慘不忍睹。曾經母儀天下的王皇后,此刻軀體僵硬扭曲地蜷縮在甕底,皮膚因長時間酒液浸泡而顯得浮腫蒼白,又因嚴寒覆蓋著一層薄冰。面部五官扭曲,雙目圓睜,空洞地望著甕口那一方灰暗的天空,凝固著臨死前極致的痛苦與不甘。蕭淑妃的狀況亦大同小異,甚至更為不堪,蜷縮的姿態(tài)充滿了驚恐。
“確認無誤了。”宦官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仿佛在確認兩件破損的器物。他揮了揮手,“按‘暴疾而亡’處置,收拾利落些。”
內侍們默然上前,動作機械地將那兩具冰冷、僵硬、散發(fā)著異味的軀體從甕中拖拽出來。她們早已失去了所有生前的光彩與尊嚴,如同被隨意丟棄的破敗玩偶。沒有棺槨,沒有殮服,甚至沒有一塊裹尸的白布。她們被草草裝入早已備好的、最普通的薄皮棺材,或者說,那更像是兩個稍大些的木匣。
隨后,一份早已擬好的文書被以最快的速度呈送御前。文書用語極其簡練、公式化,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廢庶人王氏、蕭氏,因久禁憂懼,寒邪入體,引發(fā)舊疾,已于某月某日丑時,相繼病故于禁所?!?/p>
李治正在與武媚商討新后典禮的細節(jié)。當這份關于“病故”的奏報被內侍低聲念出時,他甚至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隨意地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知道了。那姿態(tài),如同拂去衣袖上一點微不足道的塵埃。兩個曾與他同床共枕、也曾在這深宮中掀起過無數波瀾的女子,她們的死亡,在帝國的最高統(tǒng)治者這里,甚至激不起一絲漣漪,便被輕描淡寫地翻了過去,迅速淹沒在更多“重要”的政務之下。
而那兩具承載著無盡痛苦與冤屈的尸身,最終被運出了皇宮,不知所蹤?;蛟S被隨意埋葬在某個亂葬崗,或許被投入了冰冷的河水,徹底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與世人的視線之外。紅顏化枯骨,香魂委塵泥。宮闈深深,吞噬了最后的證據,也吞噬了她們存在過的最后痕跡。唯有那執(zhí)行命令的宦官,在復命之后,于無人處,才敢微微顫抖著吐出一口濁氣,眼底深處,殘留著一絲對那甕中慘狀揮之不去的驚悸。這驚悸,如同幽靈,將長久地盤踞在這金碧輝煌的宮殿陰影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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