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306章 波瀾收眼底·靜氣定心神（第1頁）

遼東的冬，比長安來得更酷烈些。寒風卷過蒼茫山巒，裹挾著雪沫，撲打著白巖城外一處不起眼的山莊。山莊依山而建，外觀與當?shù)馗粦魟e院無異，內里卻別有洞天。曲折的回廊連接著數(shù)進院落，地下更有精心開鑿的密室，這里，便是“墨羽”在遼東前線眾多樞紐之一。

東方墨獨坐于一間陳設簡雅的書房內。窗外是呼嘯的風雪，室內卻只聞炭火偶爾迸裂的輕響，以及他指尖劃過紙質卷宗時幾不可聞的沙沙聲。他身著一襲素色青袍，容顏依舊停留在二十許歲的青年模樣，眉目清俊，只是那雙眸子，深邃得如同蘊藏了千年風雪，再無半分年輕人的跳脫，唯有歷經(jīng)世事變幻后的沉靜與通透。

案頭，并非軍陣地圖或武功秘籍，而是厚厚一疊來自四面八方的信報。這些信報材質各異，有粗糙的桑皮紙，有細膩的宣紙，甚至還有經(jīng)過特殊硝制的薄羊皮；筆跡也各不相同，或潦草，或工整，或剛勁，或柔婉。但它們都經(jīng)由“周天星網(wǎng)”最可靠的渠道，跨越千山萬水，最終匯集于此。

他讀得很慢，很仔細。

第一份，詳細記述了長安兩儀殿朝賀大捷的盛況，薛仁貴之名如何一夜傳遍京畿，天子封賞如何明發(fā)天下。字里行間，是帝國中樞按部就班的運作與普天同慶的喧囂。

第二份，則轉向了東宮。信報以極其客觀的筆觸，描述了太子李治在公開場合的振奮，以及私下可能流露出的、對“墨網(wǎng)”與“異人”之事的復雜心緒。尤其提到了太子似乎時常摩挲一枚墨玉，神態(tài)間有追憶，有欽佩，亦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凝重。東方墨的目光在此稍作停留，眼前仿佛浮現(xiàn)出當年南山云霧深處，那個身處風暴邊緣、眼神迷茫卻質地純凈的少年晉王。贈玉之舉，本是隨手布下的一著閑棋，點撥之言，亦是對一塊璞玉的惜才之心。如今，當年的少年已位東宮，那枚墨玉，似乎成了連接過去與現(xiàn)在的一個微妙符號。李治的“倚重”在他意料之中，而那初生的“忌憚”，亦是權力道路上不可避免的代價。他并未感到意外，只是將此作為評估李治心性成長的一個重要參數(shù)。

第三份信報，來自芷蘭軒處。沒有具體名姓，只有對某位才人近期行為舉止的觀察：她似乎更加沉靜，閱讀范圍有所變化，對宮外消息，尤其是遼東相關，顯露出超乎尋常的關注。并且，她似乎開始有意識地、極其謹慎地梳理和加固身邊那原本微不足道的人脈網(wǎng)絡。東方墨的唇角，幾不可察地牽起一絲極淡的弧度，那弧度中帶著欣慰，更帶著一種看到種子終于破土而出的期許。媚娘……她果然沒有讓他失望。宮墻的陰影未能磨滅她的靈性，反而讓她學會了在黑暗中觀察、思考、積蓄。她不再僅僅是被動承受命運的少女，開始主動伸出手，試圖去觸摸、去理解那無形棋盤上的規(guī)則。這份覺醒，比任何捷報都更讓他感到愉悅。

接著是來自梁國公府周邊、以及某些朝臣門下傳遞出的零星信息。房玄齡深夜獨坐的沉思，某些門生故吏對“特殊助力”的私下議論，乃至長孫無忌那句未曾明言卻已透出深深警惕的“此網(wǎng)過于可怖”的風聲……這些都清晰無誤地表明，墨羽的存在，如同一塊投入帝國權力深潭的巨石，已引起了頂層獵食者的警覺。

最后，是市井之間開始悄然流傳的、關于“神秘高人”、“暗影助力”的種種離奇版本，雖荒誕不經(jīng)，卻昭示著墨羽的“名”，已以一種不受控制的方式，在更廣闊的層面開始擴散。

所有的信息，歡慶的、思量的、警惕的、探尋的、傳奇化的……最終都匯于他這間靜謐的書房，沉淀在他深邃的眼眸之中。

沒有志得意滿，沒有沾沾自喜。這一切波瀾，似乎都只是映照在他這方心湖上的浮光掠影，湖心深處，依舊波瀾不驚。他深知，讓墨羽從完全的幕后走到這半明半暗的臺前，是計劃的一部分，也是必然要承擔的風險。權力的中樞，永遠不會歡迎一個無法掌控的變量。李治的忌憚，重臣的警惕，皆是常態(tài)。

他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目光落向窗外紛揚的雪花。重點，在于接下來的應對。如何將這種“警惕”控制在可控范圍內，如何將墨羽的“力量”展現(xiàn)為一種可合作、善意的助力，而非威脅。

其中最關鍵的一環(huán)，便是那位雄才大略，此刻正駐蹕于不遠處的皇帝陛下。李世民通過青鸞傳遞的會面意愿，是一個信號，也是一個契機。他必須去見這位天可汗，親自為墨羽與大唐未來的關系定下基調。

風險固然有。帝王之心，深不可測。但他亦有自己的憑恃——墨羽展現(xiàn)出的價值，以及他自身超然的實力與姿態(tài)。

思緒至此，已然清明。他緩緩合上最后一卷信報，將其歸攏整齊。外界的所有喧囂、猜測、不安，仿佛都被隔絕在這間書房之外。他如同一位靜坐于風暴眼中的弈者，任憑外圍風急浪高，心中棋局，卻始終清晰如畫。

下一步，該落子了。而第一子，便落在了那龍影盤踞之處。他需要一場面對面的交談，一場以平等，甚至略帶超然姿態(tài)進行的對話，以此奠定墨羽在未來天下格局中的獨特位置。

“備車?！彼麑χ諢o一人的書房，輕聲吩咐。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了門外侍立的墨羽成員耳中。

風雪依舊，但山莊之內，一股無形的力量已開始悄然運轉，指向那決定未來走向的會面。東方墨起身，走到窗邊，負手而立，靜靜地望著窗外銀裝素裹的天地，眼神平靜無波，唯有計算的光芒在深處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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