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瀾殿內(nèi),最后一名奉命查驗、最終也只能無奈確認(rèn)小公主“突發(fā)驚風(fēng),回天乏術(shù)”的御醫(yī),躬身退了出去。崔沅無聲地?fù)]退了所有侍立的宮人,厚重的殿門緩緩合攏,發(fā)出沉悶的“咔噠”一聲,將外界的一切喧囂、窺探與虛偽的哀悼,徹底隔絕。
殿內(nèi),瞬間陷入一種死寂。
只有角落里那座鎏金鶴嘴銜蓮銅爐里,安息香依舊在無聲地燃燒,吐出蒼白而扭曲的煙柱,試圖掩蓋那揮之不去的、淡淡的死亡氣息與藥味。
武媚身上那件象征守孝的素白寢衣,在昏暗的燭光下,泛著冰冷的、如同月光般的色澤。她長久地、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張已然空蕩蕩的紫檀木嬰兒床前,床榻上,只余下被揉皺的、帶著一絲奶腥氣和冰冷感的粉藍(lán)色錦褥。
方才在人前那幾乎要碎裂開來的、悲慟欲絕的顫抖,如同潮水般從她身上褪去。她挺直的背脊,在素衣下顯出一種近乎僵硬的筆直。臉上縱橫交錯的淚痕尚未干透,在跳躍的燭光映照下,如同冰封的溪流,可她此刻的眼神,卻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沒有任何波瀾的死水。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伸出手,指尖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輕輕拂過那冰冷的錦褥。那里,似乎還殘留著那個小小身體最后一點(diǎn)微弱的暖意,以及……她親手遞出的那碗“安神散”所帶來的、致命的冰涼。
腦海中不受控制地翻涌起生產(chǎn)時的劇痛與期待,想起女兒初次被她抱在懷中時,那輕飄飄的重量和純凈的奶香,想起她偶爾睜開烏溜溜的眼睛,無意識望向自己的懵懂模樣……每一個畫面,都像一把燒紅的鈍刀,在她心口反復(fù)切割,帶來一陣陣窒息般的痙攣。
淚水,再次無聲地涌出,滾燙地滑過她冰冷的臉頰,滴落在手背上,濺開小小的、更深的冰涼。她沒有發(fā)出任何啜泣的聲音,只是任由眼淚流淌,仿佛要通過這無聲的淚水,將靈魂深處那屬于“母親”的一部分,連同這個早夭的孩子,一起沖刷殆盡。
然而,當(dāng)她的目光,從空蕩的床榻抬起,穿透緊閉的窗欞,精準(zhǔn)地投向立政殿那被沉沉夜色籠罩的方向時,所有的悲痛、掙扎、甚至那蝕骨的自責(zé),都在瞬間被一股更加強(qiáng)大的、冰冷刺骨的洪流所凍結(jié)、吞噬!
王皇后!
還有那些站在她身后,時刻覬覦著她和弘兒性命,用最惡毒詛咒試圖摧毀她一切的勢力!
恨意,如同毒藤,瞬間纏緊了她的心臟,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那恨意是如此濃烈,如此純粹,甚至壓過了喪女之痛,成為支撐她此刻沒有徹底崩潰的唯一支柱。
她失去了一個女兒。
但她的弘兒,絕不能有事!她武媚,也絕不能倒在這里!
她猛地轉(zhuǎn)身,走到梳妝臺前。臺上銅鏡模糊,映出她蒼白、淚痕狼藉卻眼神駭人明亮的的臉。她伸手,抓住自己素白寢衣的寬大衣袖,“刺啦——”一聲裂帛銳響,在死寂的殿內(nèi)顯得格外驚心!一截素綾被她生生撕扯下來。
沒有絲毫猶豫,她將食指伸入口中,貝齒猛地用力咬下!尖銳的痛楚傳來,鮮紅的血珠迅速沁出,凝聚,滴落。
她執(zhí)起那截素綾,以指為筆,以血為墨,在上面飛快地、近乎癲狂地勾畫起來。那不是文字,也不是任何已知的符咒,而是一個扭曲的、模糊的,仿佛浴火鳳凰又似荊棘纏繞的詭異圖騰!鮮血在素白的綾子上泅開,呈現(xiàn)出一種驚心動魄的暗紅色。
這不是對女兒的詛咒,亦非對仇敵的巫蠱。
這是血祭。
以她親生骨肉的性命,以她身為人母最后的一絲溫情與良知,祭奠她心中那名為“權(quán)力”的鳳凰!祭奠她那不容任何阻擋、必將攀至頂峰的野心!
她畫得極其專注,每一筆都帶著決絕的力度,仿佛要將所有的痛苦、仇恨、算計與不甘,都烙印在這方小小的血綾之上。
當(dāng)最后一筆落下,她看著那淋漓的、尚未干涸的血色圖騰,眼神中最后一絲屬于“武媚”的軟弱,徹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同萬載玄冰般的寒冷與堅定。
她將那方血綾緊緊攥在手心,冰冷的指尖感受著那黏膩的、帶著鐵銹氣的溫?zé)帷H缓螅龑⑵渚従彽?、鄭重地貼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
殿外,夜風(fēng)嗚咽,如同無數(shù)冤魂在哭泣。
而殿內(nèi),一個新的、更加冷酷無情的武昭儀,已然在血與淚的祭奠中,完成了她靈魂的徹底蛻變。前路再無溫情,唯有凰圖霸業(yè),以血鋪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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