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儀殿偏殿內(nèi),帝王的怒火與重臣的議爭,如同醞釀著雷暴的濃云,被厚重的宮墻隔絕。然而,那敲碎長安清晨寧靜的警鐘,那空氣中無形彌漫的緊張,卻如同冰冷的水銀,無孔不入地滲入了后宮每一個角落。
芷蘭軒內(nèi),武媚正對鏡梳妝。窗外透進的晨光,并未帶來往日的寧靜,反而讓她心中莫名有些不安。當那象征著緊急軍情的景陽鐘聲穿透窗欞,一聲接一聲,沉重地敲擊在心口時,她執(zhí)梳的手微微一頓。
“出了何事?”她輕聲問向身邊侍立的宮女。
宮女也是面露惶惑,匆匆出去打聽,片刻后回來,臉色發(fā)白:“才人,是……是景陽警鐘!聽聞西北邊關(guān)出了大事,陛下已罷朝,急召大臣們議事去了!”
西北邊關(guān)……大事……
武媚的心猛地一沉。她放下玉梳,起身走到窗邊,望向兩儀殿的方向。雖然什么也看不見,但她仿佛能感受到那股從帝國權(quán)力中心輻射出的凝重與壓抑。晉王李治那日雪夜談及邊患憂慮的神情,以及更早時候,那不知來源的字條上“潛龍勿用,藏鋒守拙”的警示,此刻都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海。
“風雨……真的要來了?!彼吐曌哉Z,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窗欞。
與宮中其他或因恐慌、或因好奇而竊竊私語的妃嬪不同,武媚在最初的驚悸之后,迅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深知,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慌亂?;实鄣臒n,朝堂的動蕩,對于深宮女子而言,既是潛在的危機,也可能……是微妙的機遇。但如何把握,分寸至關(guān)重要,一步踏錯,便是萬丈深淵。
她首先做的,是約束好芷蘭軒內(nèi)的人心。她將幾名貼身宮人召到跟前,目光沉靜,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外面發(fā)生了何事,非我等可以妄加揣測。陛下與朝中諸公自有決斷。我等要做的,是安守本分,謹言慎行。從今日起,芷蘭軒閉門謝客,若非陛下傳召或?qū)m中定例,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亦不得與外人交頭接耳,傳播流言。若有違者,我絕不輕饒?!?/p>
她的鎮(zhèn)定感染了宮人,眾人見她如此沉穩(wěn),心中的慌亂也平息了不少,齊聲應(yīng)道:“是,才人?!?/p>
接下來的幾日,武媚徹底收斂了所有光芒。她不再去御花園散步,不再與任何妃嬪往來,甚至連書籍都暫時收起,只留下幾卷最尋常的佛經(jīng)。每日里,她只是靜靜地坐在窗前,或是焚香抄經(jīng),或是做些最簡單的針線,仿佛外界的天翻地覆與她毫無干系。她甚至吩咐小廚房,近日飲食一律從簡,不再制作任何精巧費事的點心羹湯。
這是一種極致的“藏鋒”。她明白,此刻的皇帝,需要的絕不是解語花或才女論道,而是一個絕對安靜、不添任何麻煩的存在。任何試圖在這個時候吸引注意力的行為,都是愚蠢和危險的。
然而,她的“靜”,并非真正的無所作為。她通過唯一可信的渠道——馮公公,極其謹慎地了解著外界的動向。她不需要知道具體的軍國機密,只需要了解皇帝的作息、情緒的大致狀態(tài)即可。
從馮公公隱晦的言辭中,她得知陛下連日議事至深夜,茶飯不思,眉宇間郁結(jié)著化不開的憂色與怒意。她也敏銳地察覺到,蕭淑妃所在的淑景殿,近日異常沉寂,宮人進出都帶著一種小心翼翼、近乎鬼祟的氣息。
這些零碎的信息,在她腦中拼湊、分析。邊關(guān)大事,蕭淑妃家族的異常沉寂……這二者之間,是否存在著某種關(guān)聯(lián)?她不敢確定,但一種直覺告訴她,這場風暴的中心,或許并不僅僅在遙遠的西北。
她按捺住所有的好奇與猜測,依舊每日過著看似單調(diào)的生活。只是在一次馮公公送來份例時,她似是無意地輕聲嘆道:“陛下為國事操勞,龍體為重。我們這些身在深宮之人,幫不上什么忙,唯有靜心祈福,愿天佑大唐,風波早息?!彼龑⒁粋€自己縫制、填充了安神草藥的小小香囊遞給馮公公,“這香囊有寧神之效,公公侍奉陛下辛苦,或可備用。萬勿提及是我所做?!?/p>
她沒有詢問任何事,只是表達了一份恰到好處的、不帶任何功利色彩的關(guān)懷。馮公公深深看了她一眼,默默接過香囊,低聲道:“才人有心了。陛下……自有天佑?!?/p>
武媚知道,這就夠了。她不需要此刻去皇帝面前展現(xiàn)任何聰慧或體貼,那只會顯得不合時宜。她需要做的,是成為這驚濤駭浪中一塊沉默而穩(wěn)固的礁石,讓皇帝在疲憊不堪時,意識到還有一處絕對安靜、無需設(shè)防的所在。
她的“固本”,固的是自身安危之本,是沉穩(wěn)心態(tài)之本,更是那份在皇帝心中悄然積累的“可靠”與“安寧”的印象之本。在這風雨欲來的時刻,她選擇以最徹底的靜默,來應(yīng)對一切潛在的驚雷。這份遠超其年齡的定力與智慧,正是她在這深宮之中,為自己構(gòu)筑的最堅固的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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