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州都督府中堂,香案高設(shè),燭火通明。
一種前所未有的肅穆與壓抑籠罩著整個廳堂,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所有仆役皆屏息垂首,跪伏于地,不敢發(fā)出絲毫聲響。武士彟強撐病體,身著朝服,在楊夫人的攙扶下,率領(lǐng)家眷跪于最前。他的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復(fù)雜無比,既有對皇權(quán)的敬畏,也有大難初愈后的疲憊,更有一絲難以言喻的隱憂。
武媚跪在父母身后,低垂著頭,心跳如擂鼓。自那日老管家驚呼“天使至”已過去片刻,但那巨大的、不容置疑的威壓感,卻隨著時間流逝愈發(fā)清晰沉重。
一位面白無須、神情肅穆的內(nèi)侍官員,身著宮中服色,手持一卷明黃織錦卷軸,昂然而立。他目光掃過跪伏的眾人,聲音尖細而清晰,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朗聲宣讀:
“皇帝制曰:咨爾利州都督武士彟女武氏,秉性柔嘉,容儀端麗,敏慧夙成。朕膺乾承運,撫育兆民,宮闈之內(nèi),需備賢媛,以輔內(nèi)治,廣延嗣續(xù)。茲特征召入宮,備選才人。爾其欽承朕命,克嫻禮訓(xùn),毋負朕望。即日籌備,擇期啟程,赴京候選。欽此!”
每一個字,都如同金玉墜地,清脆而冰冷,砸在武媚的心上?!罢髡偃雽m…備選才人…”
這幾個字在她腦中嗡嗡作響,反復(fù)回蕩,幾乎要將她吞噬。
她雖自幼志存高遠,不甘凡俗,也曾幻想過波瀾壯闊的人生,但從未想過是以這種方式——被一紙詔書抽離故土,送入那深不見底、重重宮闈的禁苑,成為無數(shù)等待帝王垂青的女子之一。
那不是她想要的天地!那不是她想要的施展抱負的方式!
一股巨大的抗拒感瞬間席卷全身,讓她幾乎要顫抖起來。她下意識地攥緊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臣……武士彟……”前方傳來父親嘶啞而艱難的聲音,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領(lǐng)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父親的聲音將她拉回現(xiàn)實?;拭缟?,不可違逆??咕艿暮蠊?,絕非武家所能承受,剛剛經(jīng)歷的風(fēng)波已血淋淋地證明了這一點。
她感到母親攙扶父親的手也在微微發(fā)抖。
內(nèi)侍將圣旨緩緩合攏,遞向武士彟。武士彟雙手過頭,恭敬接過那卷沉重?zé)o比的織錦,仿佛接過的不是榮耀,而是一道無法掙脫的枷鎖。
“武都督,恭喜了?!眱?nèi)侍官員臉上露出一絲程式化的笑容,“令媛得蒙圣恩,乃是武氏一族之殊榮。還請盡快打點,宮中規(guī)矩,延誤不得?!?/p>
“是……是……有勞中官大人。”武士彟連連應(yīng)聲,示意管家奉上早已備好的茶資。
天使一行人被引去偏廳用茶稍歇。
中堂內(nèi),只剩下武家核心幾人。
方才強撐的禮儀瞬間崩塌。武士彟猛地咳嗽起來,身形搖搖欲墜,楊夫人急忙扶住他,淚水已在眼眶中打轉(zhuǎn):“老爺……”
武士彟擺擺手,目光卻急切地投向身后的女兒,那目光中充滿了愧疚、無奈與難以言說的悲痛:“媚娘……你……”
武媚緩緩抬起頭。
她的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但那雙墨玉般的眸子卻異常明亮,里面翻涌著震驚、茫然、不甘、恐懼,最終都化為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
她看著父親病弱的模樣,看著母親強忍的淚水,看著這剛剛從地獄邊緣掙扎回來的家。
所有的抗拒,所有的吶喊,都被硬生生壓回了心底最深處。
她輕輕開口,聲音有些飄忽,卻異常清晰:“女兒……遵旨?!?/p>
三個字,輕如嘆息,卻重若千鈞。仿佛一場絢爛而自由的夢,剛剛開始,便被這煌煌鳳詔,驚得粉碎。
殘夢驚醒,前路已是茫茫宮墻,再無回頭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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