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芷蘭軒內(nèi)唯一的那盞油燈,燈油將盡,火苗掙扎著縮小,投下?lián)u曳不定、愈發(fā)昏暗的光影,將武媚孤峭的身影拉長,扭曲地投射在斑駁的墻壁上,如同她此刻紛亂而冰冷的心境。
在那片近乎絕望的清醒與對權(quán)力熾熱的渴望中,一個被她刻意壓抑、不愿深想的念頭,如同水底的暗礁,終于浮出了冰冷的水面——東方墨。
那個名字,連同利州江畔煙雨朦朧中的心心相惜,那枚溫潤的墨玉,那句“常守本心,得見真章”的贈言,以及那個聽起來如同傳奇、卻曾是她黑暗中唯一慰藉的“千年之約”……這一切,曾是她深藏心底最柔軟、最隱秘的支柱,是她在這冰冷宮闈中,對抗孤獨與絕望的底氣。
她下意識地伸手入懷,觸碰到那枚貼身珍藏的墨玉。指尖傳來的,不再是記憶中的溫潤,而是一種沁入骨髓的、與這芷蘭軒寒夜無異的冰涼。
守?
如何守?
“北星恒在”?可她抬頭,只見被宮墻切割的四角天空,烏云密布,星月無光。
“守心勿疑”?她的心,已被現(xiàn)實鞭笞得千瘡百孔,疑竇叢生。
一個尖銳的問題,如同毒蛇,驟然噬咬她的心臟:他在哪里?
他的“墨羽”,不是號稱網(wǎng)絡(luò)遍布九州,暗線深入宮闈嗎?不是能于北疆助定乾坤,于西域扭轉(zhuǎn)戰(zhàn)局嗎?那么,她武媚,他親口許諾要守護的人,如今身陷囹圄,背負“厭勝”這等彌天大罪,受盡屈辱,瀕臨絕境——他可知曉?
若他知曉,卻無能為力……那他所謂的守護,所謂的“墨羽”之力,在這煌煌天威、森嚴(yán)宮禁面前,是何等的蒼白可笑?不過是孩童的囈語,鏡中的花月。
若他……并非無能為力,而是……不愿?
這個念頭讓她渾身一顫,一股比蕭氏的構(gòu)陷更刺骨的寒意,瞬間席卷全身。是因為她已是被先帝廢棄的才人,身份尷尬,失去了投資的價值?還是因為他東方墨的宏圖大業(yè),遠比她個人的生死榮辱更重要,必要時便可犧牲棄置?
“千年之約……”她低聲重復(fù)著這四個字,唇邊泛起一絲苦澀到極致的、近乎破碎的弧度。聽起來多么動聽,多么沉重??扇缃瘢B一年都尚未安穩(wěn)度過,這約定便已在現(xiàn)實無情的碾壓下,顯得如此虛無縹緲,如同陽光下脆弱的泡沫。
依賴外部的守護,期待一個遠在天邊的承諾,是多么愚蠢的奢望!她將所有的委屈、恐懼、乃至一絲殘存的希望,都寄托在那枚墨玉和那個名字上,可換來的,只有這無邊無際的寒冷與背叛感。
她猛地攥緊了手中的墨玉,那堅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這疼痛,讓她更加清醒。
信任,已然動搖。
信念,正在崩塌。
那枚曾代表守護與期許的墨玉,此刻在她手中,更像是一個諷刺,一個警示——警示她,在這世間,能依靠的,永遠只有自己。任何外部的承諾與力量,都可能隨時消散,如同這指間沙,這鏡中花。
她緩緩松開手,墨玉滑落回衣襟內(nèi),貼著肌膚,依舊冰冷。但她眼中,最后一絲因回憶而產(chǎn)生的迷茫與柔軟,也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被遺棄的痛楚、清醒后的決絕,以及……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那遙遠承諾者的、冰冷的怨與疏離。
這條孤絕的權(quán)欲之路,從此刻起,她將不再期待任何人與她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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