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十九年的初冬,來自遼東的六百里加急,如同一聲春雷,悍然劈開了長安城鉛灰色的天幕。
“大捷!陛下親征,安市城外大破高句麗十五萬援軍!”
快馬信使嘶啞的吶喊沿著朱雀大街一路傳向皇城,所過之處,沉寂的坊市如同滾水般沸騰起來。百姓涌上街頭,歡呼雀躍,酒肆的胡姬笑得愈發(fā)嬌艷,商販的叫賣聲也憑空高了三分。國之榮光,軍威之盛,在這一刻具象為滿城的喧囂與自豪。
皇城之內(nèi),氣氛更是熱烈莊重。太子李治于兩儀殿召集留守重臣,親自宣讀了由皇帝御筆親書的捷報。當聽到“陣斬敵數(shù)萬,俘獲無數(shù)”、“薛禮者,白衣驍勇,單騎破陣,救大將劉君邛于萬軍,特超擢游擊將軍,賜帛百匹”時,殿內(nèi)群臣齊齊躬身,山呼萬歲。
“父皇神武!天佑大唐!”李治清朗的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激動,他年輕的臉龐因這巨大的喜訊而泛起紅光。旨意隨即明發(fā)天下,犒賞三軍,敘功封賞條陳清晰,尤其是薛仁貴以白身一躍成為游擊將軍的傳奇,瞬間成為朝野上下最為津津樂道的談資。
然而,在這普天同慶的明面之下,一股潛流已在帝國權力的最頂層悄然涌動。
正式的軍報煌煌,頌揚著帝王的英明決策、前線將士的浴血奮戰(zhàn),以及李世績、長孫無忌等重臣的運籌之功。但一些更為隱晦、甚至語焉不詳?shù)男畔?,卻如同水銀瀉地,通過唯有極少數(shù)人才能接觸的渠道,滲入了長安的心臟。
太子李治手中,除卻明發(fā)捷報,還有一份用火漆密密封存的、來自父皇的私信。信中除了關切詢問監(jiān)國事宜,更提及“北山有驚,幸得一異人相助,化險為夷”,并輕描淡寫地贊了一句“遼東‘墨網(wǎng)’,所供輿情甚為精準,于軍略頗有裨益”。
幾乎在同一時間,留守長安、總領政務的梁國公房玄齡的案頭,也收到了一封來自遼東軍中某位參與機要的故舊門生的密函。函中除報告戰(zhàn)況,更以極其謹慎的筆觸寫道:“……此番連克堅城,除將士用命,似多得力于一批來歷不明卻異常靈通之消息。此輩行動詭秘,能量龐大,竟能于敵國腹地來去自如,執(zhí)行……特殊使命。長孫司空(長孫無忌)對此亦深為關注,曾言‘此網(wǎng)過于可怖’……”
兩儀殿的朝賀散去后,房玄齡并未立刻返回政事堂,他獨自一人立于殿前高階,憑欄遠眺東北方向。冬日的寒風吹拂著他花白的胡須,他那雙閱盡滄桑的眼眸中,欣喜與凝重交織。
“薛禮,勇將也,國之棟梁,可堪大用?!彼闹心?,這是明面上的喜悅。
然而,那“異人”、“墨網(wǎng)”、“特殊使命”、“能量龐大”、“過于可怖”這些字眼,卻如同冰面下的暗流,在他心中反復沖撞。他輔佐李世民多年,深知情報之重要,但也深知,一股能如此深度影響國戰(zhàn)、卻游離于朝廷體制之外的強大暗勢力,意味著什么。
它是一把鋒銳無比的雙刃劍。此刻為大唐斬敵,自然是好事??蓪砟??它聽命于誰?目的何在?若其心懷異志,或?qū)聿粸槲宜茫踔练词善渖怼呛蠊?,簡直不堪設想。
房玄齡微微嘆了口氣,白霧在寒冷的空氣中氤氳開。捷報帶來的暖意,似乎被這深重的思量沖淡了幾分。他意識到,這場大捷,或許也同時揭開了一個全新的、更為復雜的棋局。棋盤之上,除了明面的大唐與高句麗,似乎悄然多了一位看不見面容,卻已然落下數(shù)記重子的——新棋手。
這長安城的第一節(jié),便在明面的歡慶與暗地的思慮中,緩緩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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