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如同長了翅膀,穿過重重宮墻,先于皇帝的正式詔令,飛入了六宮深處。
立政殿內(nèi),王皇后正端坐鏡前,由貼身宮女梳理著那一頭保養(yǎng)得宜的青絲。金鑲玉的梳篦劃過發(fā)絲,帶起細微的沙沙聲,殿內(nèi)沉香裊裊,一派中宮應(yīng)有的雍容靜謐。一名心腹內(nèi)侍悄步而入,低眉順眼地稟報了甘露殿的喜訊。
“哦?武昭儀誕下了一位公主?”王皇后執(zhí)起一枚赤金點翠鳳簪的手微微一頓,聲音平緩,聽不出喜怒。她對著銅鏡,將鳳簪緩緩插入云鬢,動作依舊優(yōu)雅。然而,就在鳳簪即將固定發(fā)髻的剎那,那保養(yǎng)得宜、涂著鮮紅蔻丹的指尖幾不可察地一顫,金簪尖端不慎劃過梳妝臺面,發(fā)出刺耳的“刺啦”聲,隨即“啪”一聲脆響,那枚象征著她正宮地位的玉如意把件,竟從臺邊滑落,摔在了光潔的金磚地面上,頓時斷成兩截。
清脆的碎裂聲讓殿內(nèi)侍立的宮人齊齊一顫,慌忙跪倒在地,屏息凝神,頭埋得極低。
王皇后怔怔地看著地上那分為二的玉如意,那是她大婚時,先帝太宗親賜的吉祥之物。胸口一陣劇烈的起伏,她猛地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將那瞬間涌上心頭的驚怒、恐慌與一絲難以言喻的酸澀狠狠壓了下去。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傳來尖銳的痛感,才讓她幾乎失控的表情重新歸于那母儀天下的端莊與平靜。
“碎了……便碎了吧?!彼曇袈燥@干澀,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收拾干凈?!彼龘]了揮手,示意宮人起身,隨即轉(zhuǎn)向那稟報的內(nèi)侍,語氣恢復(fù)了往日的沉穩(wěn),甚至刻意帶上了幾分屬于皇后的寬厚,“武昭儀為陛下延育皇嗣,乃是大功。傳本宮旨意,按……按昭儀產(chǎn)女的最高份例,備下賞賜,送往甘露殿。一應(yīng)物件,務(wù)必要精細、妥帖,不得有誤?!?/p>
她一字一句,說得緩慢而清晰,仿佛每一個字都需要耗費極大的力氣。然而,那寬袖之下,交疊置于膝上的雙手,卻冰涼得沒有一絲溫度,指尖仍在微微發(fā)顫。一個公主……只是一個公主……她心中反復(fù)默念,試圖安撫自己狂跳的心,可那股莫名的寒意,卻如同毒蛇,悄然纏繞上脊背。陛下那毫不掩飾的狂喜與厚賞,遠超尋常,這恩寵,太過刺目了。
幾乎是同時,消息也傳到了蕭淑妃所居的綺云殿。
與立政殿的壓抑死寂截然不同,只聽“哐當”一聲脆響,緊接著是瓷器接連落地的碎裂聲!一只上好的越窯青瓷花瓶被狠狠摜在地上,碎片四濺。蕭淑妃那張明艷照人的臉上此刻布滿寒霜,胸口因憤怒而劇烈起伏。
“公主?呵……不過是個公主!”她尖利的聲音劃破了殿內(nèi)的空氣,帶著濃濃的譏諷與難以抑制的嫉恨,“一個還了俗的尼姑,仗著幾分狐媚功夫,竟也爬到了昭儀之位!陛下……陛下真是被她迷了心竅!”
她越想越氣,眼前仿佛浮現(xiàn)出李治對武媚呵護備至、對那新生嬰孩愛不釋手的畫面,這畫面如同一根根鋼針,狠狠扎在她的心上。她素來得寵,何曾見過陛下對哪個妃嬪如此上心過?即便是她生下皇子時,也未曾得到這般幾乎是逾越禮制的厚賞與隆寵!
“她武媚娘算個什么東西!”蕭淑妃猛地一揮袖,將案幾上一套琉璃茶具也掃落在地,清脆的碎裂聲讓她心頭掠過一絲快意,隨即又被更深的焦慮取代。她猛地想起此前迫于形勢,與王皇后那短暫而脆弱的聯(lián)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如今武媚地位更固,恩寵更勝,那個無能的皇后,只怕更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這聯(lián)盟,還有何意義?
殿內(nèi)宮女太監(jiān)跪了一地,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濃郁的香料氣息混雜著瓷器碎裂后揚起的微塵,讓整個綺云殿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壓抑與躁動。
而在后宮其他嬪妃的居所,聽聞此消息,亦是反應(yīng)各異。有人真心或假意地道賀,命人準備賀禮;有人關(guān)起門來,暗自垂淚,感懷自身恩寵稀薄,子嗣艱難;更有那心思深沉者,已開始默默盤算,這后宮的天平,經(jīng)此一事,又將向何處傾斜。
武昭儀產(chǎn)女晉封,如同一塊巨大的石頭投入看似平靜的后宮深潭,激起的漣漪層層擴散,攪動了沉積的淤泥,也讓水下潛伏的種種心思,悄然浮上了水面。平衡已被打破,暗流,正在平靜的表象下加速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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