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帝汶島北岸一處由華胥協(xié)助修建的木質廊檐下,文教導引員顧言的工作悄然展開。這里遠離醫(yī)療點的忙碌與示范田的喧囂,初時只有海風與浪聲作伴。他在廊柱上掛起一塊用本地黑曜石打磨光滑制成的“黑板”,用白色貝殼粉調制的“粉筆”,寫下了第一個字符——“人”。
起初,前來圍觀的只有幾個無所事事的孩童和些許好奇的青年。他們盤腿坐在鋪著干凈草席的地上,看著顧言一遍遍描繪那個在他們眼中如同神秘符箓的方塊字,聽著他用清晰的發(fā)音重復著“人,ren——”。通譯在一旁努力解釋著含義,但抽象的概念對于習慣具象思維的土著而言,難以理解。
顧言并不氣餒。他改變策略,不再從抽象概念開始。他畫下一個簡單的魚形,然后在旁邊寫下“魚”字;畫下一棵樹,寫下“木”字;指著天空的太陽,寫下“日”字。他將文字與具體事物直接關聯(lián),并輔以生動的圖畫。同時,他開始教授最實用的計數,從“一”到“十”,再到“百”、“千”,使用算籌進行直觀演示。
漸漸地,廊檐下的學生多了起來。那些在示范田幫過工、見識過華胥人用數字精確計算播種間距和產量的青年,意識到了學習這種“符號”和計數方法的重要性。一些在醫(yī)療點幫忙、目睹蘇蕙醫(yī)師根據記錄調整藥方的人,也模糊地感覺到,那些寫在紙上的“符號”似乎蘊含著掌控知識與生命的力量。
真正的突破發(fā)生在一個月后。顧言開始嘗試為帝汶島主要部落使用的、只有口語沒有文字的語言,用華胥拼音字母進行標注和記錄。他邀請部落中一位以記憶力好、擅長講述部落傳說和歷史的老者庫納,請他口述古老的創(chuàng)世神話。
顧言仔細聆聽,用拼音快速記錄下發(fā)音,然后反復核對,確保準確。當庫納講述完畢,顧言將記錄下的拼音文字展示給他看,并請通譯逐字念出。蒼老的庫納聽著那用陌生符號固定下來的、屬于自己族群的故事,渾濁的雙眼漸漸瞪大,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
“這……這符號……記住了我的話?”他顫抖著手指,不敢觸碰那寫滿拼音的紙張,“它不會忘記?不會像風一樣消失?”
“是的,庫納長老?!鳖櫻脏嵵氐攸c頭,“文字,就是不會消失的記憶。您的故事,您祖先的歷史,都可以被它永遠保存下來。即使講述者不在了,后人也能通過它,聽到您的聲音,了解部落的源頭。”
庫納沉默了許久,再抬頭時,眼中已滿是敬畏與一種前所未有的渴望。他第一次主動要求學習這些“神奇的符號”。他的轉變,如同一個信號,吸引了更多部落中的年輕人,甚至是少數有遠見的低階頭人前來學習。
顧言因勢利導,開始編寫更系統(tǒng)的教材。他用拼音標注日常用語、農事節(jié)氣、草藥名稱,甚至開始嘗試將華胥帶來的《基礎千字文》中的簡單道理,用土著語言和貼近他們生活的事例進行解釋。學習文字,不再僅僅是掌握一種工具,更成為了一扇窺見更廣闊世界、理解更復雜規(guī)則的窗口。
廊檐下的讀書聲,開始與海浪聲交織。孩子們用樹枝在沙地上笨拙地模仿著筆畫,青年們互相考較著拼音和數字。文字的力量,如同無聲的春雨,開始滲入這片曾經完全依賴口耳相傳的土地。它不僅在記錄,更在塑造一種全新的思維方式,一種可以超越個體生命和短暫記憶,進行積累、傳承和反思的文明基石,正在帝汶島,以及隨后將推廣的其他島嶼上,悄然奠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