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壓向掖庭宮這處偏僻的院落。白日的喧囂與驚心動魄早已散去,只剩下無邊的寂靜,偶爾從遠處傳來幾聲模糊的更梆,反而更襯得這寂靜深重迫人。
同屋的幾位采女早已沉入夢鄉(xiāng),呼吸聲細微而均勻,或許在夢中,她們能暫時逃離這宮墻的束縛,回到熟悉的家鄉(xiāng)。唯有武媚,依舊毫無睡意。
她披著單衣,獨自坐在冰冷的窗沿上。窗外,是一方被高高宮墻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夜空,幾顆寒星疏淡地閃爍著,一彎殘月灑下清冷的光輝,在窗欞上投下斑駁黯淡的影子。
屋角一盞小小的油燈,燈焰如豆,昏黃的光暈勉強照亮她身周尺許之地,將她的身影拉得細長而孤寂,投在冰冷的墻壁上,搖曳不定。
白日里發(fā)生的一切,如同走馬燈般在腦海中反復(fù)回放。韋珪那冰冷的嫉恨、錢女史那厲聲的指責、眾人那冷漠的注視……還有那件輕飄飄卻重如千鈞的披帛,那幾乎要將她吞噬的無力與寒意。
而后,是馮公公那如同神兵天降般的出現(xiàn),那幾句輕描淡寫卻力挽狂瀾的話語,以及最后那意味深長的一瞥。
想到此處,她下意識地伸手入懷,緊緊握住了那枚墨玉。冰涼的玉身很快被她捂得溫熱,那奇異的、若有若無的感應(yīng)似乎也清晰了些許。
是他嗎?真的是他在冥冥之中護佑著她嗎?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便如同野草般瘋長,帶來一陣難以言喻的酸楚與悸動。那青衫磊落的身影,那清冷又深邃的眼眸,那曲江池畔的詩劍風流,那月下贈玉的鄭重溫存……一幕幕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卻又遙遠得隔了千山萬水。
在這舉目無親、步步驚心的深宮里,這份或許存在的、來自宮墻之外的守護,成了她唯一可以汲取的溫暖和力量。淚水毫無預(yù)兆地涌了上來,模糊了窗外那方冰冷的夜空。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讓一絲嗚咽泄出。
不能哭。在這里,眼淚是最無用的東西,只會暴露軟弱,授人以柄。
她用力?;販I水,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夜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依賴他人的守護,終非長久之計。馮公公能救她一次,未必能次次及時。東方墨縱有通天之能,他的手也無法真正伸入這重重宮闈的每一個角落。
最終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她必須活下去,必須在這里站穩(wěn)腳跟,必須……走到一個足夠高的位置,高到能夠掌控自己的命運,甚至……去觸碰那簽文所預(yù)示的、那不可思議的未來。
這份孤寂,這份寒冷,這些明槍暗箭,都將成為淬煉她的火焰。
她的目光逐漸變得堅定,甚至帶上了一絲冰冷的銳利。那殘月的微光映在她眼底,仿佛也燃起了兩簇小小的、不肯屈服的火苗。
她輕輕摩挲著墨玉,仿佛在汲取著勇氣與決心。
長夜依舊漫漫,宮闕深深如海。但窗欞前那孤燈只影,卻不再僅僅是脆弱與哀愁。
那是一個被迫迅速成長的靈魂,在無邊黑暗中,默默積蓄著力量,等待著破繭而出的那一天。
夜風穿過窗隙,帶來深宮的寒涼,卻吹不散那一點如豆燈焰,也吹不滅那眼中漸起的微光。
天,就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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