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后的一個清晨,春光愈發(fā)爛漫,御苑中百花爭艷,蜂蝶翩躚。晉陽公主李明達果然將心中那份好奇化作了行動。她并未大張旗鼓,而是以自己想習字靜心、需尋一幽靜處所為由,向掌管宮苑的內侍省打了招呼,定下了御苑深處一處臨水而建的蘭亭及其周邊區(qū)域,又邀了兩位平日里較為熟絡、性子也算溫和的宗室郡主作陪。
當然,最關鍵的一環(huán),是她特意吩咐貼身宮女,以“公主習字,欲請教宮中才學之士點撥”的名義,去芷蘭軒請武才人前來。這理由聽起來合情合理,既抬舉了武媚,又不顯得過于突兀。
蘭亭四周垂柳依依,碧波蕩漾,確實是個清雅幽靜的好去處。亭中石案上已備好了筆墨紙硯,并幾樣精致的茶點瓜果。兩位宗室郡主先到,與晉陽公主見了禮,她們年紀稍長晉陽幾歲,舉止嫻雅,對這位深受帝寵的小公主自是倍加客氣。
當武媚在宮女的引領下緩步而來時,晉陽公主正執(zhí)筆假裝描紅,眼角的余光卻早已將來人打量了個仔細。只見武媚穿著一身半舊的淺碧色宮裝,發(fā)髻梳得一絲不茍,只簪著一支素銀簪子,通身上下并無多余飾物,比起亭中衣著鮮亮的郡主們,顯得格外素凈。她低眉順眼,步履沉穩(wěn),來到亭外便依禮下拜:“才人武媚,奉公主殿下召見?!?/p>
“武才人不必多禮,快請起?!睍x陽公主放下筆,露出一個天真爛漫的笑容,親自上前虛扶了一把,“早聽九哥……哦,是聽人說才人博覽群書,學問極好。今日兕子在此習字,總覺得不得要領,才冒昧請才人過來指點一二,不會打擾才人清修吧?”她話語清脆,態(tài)度親切,將那份刻意掩飾得極好。
武媚起身,依舊微微垂首,聲音平和柔順:“公主殿下折煞才人了。才人微末之才,豈敢言指點?殿下若有垂詢,才人必當知無不言?!彼膽獙Φ嗡宦缺3至酥t卑,又未顯畏縮。
“那就好!”晉陽公主笑著將她拉進亭中,安排坐在自己身側。兩位郡主也好奇地打量著這位名聲不顯的武才人,她們久居深宮,對這位曾因“女主昌”流言陷入困境、卻又似乎總能逢兇化吉的才人,亦早有耳聞。
賞花雅集很快變成了一個小型的“清談會”。晉陽公主先是饒有興致地指著亭外一株開得正盛的白玉蘭,問兩位郡主可有好詩應景。一位郡主吟了前朝謝朓的佳句,另一位則勉強對了幾句,雖工整卻少新意。
晉陽公主便將目光轉向武媚,眨著眼問:“武才人覺得這玉蘭如何?可有什么別致的見解?”
武媚抬眼看了看那株冰清玉潔的花樹,略一沉吟,柔聲道:“玉蘭高潔,先葉而花,傲立枝頭,不與眾芳爭春。才人以為,其品性猶如古之君子,內蘊芳華,外示謙沖,靜待時機,方能一鳴驚人?!彼⑽粗苯淤x詩,而是由花及人,談其品性,既貼合景物,又含蓄地表達了一種處世態(tài)度,遠比單純吟詩更顯深度。
晉陽公主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笑道:“才人果然見解不凡!”接著,她又似無意間將話題引向了對前朝幾位著名才女如班昭、蔡琰的評價,問女子是應以德行為重,還是才學亦可彰顯。
這是一個微妙的問題,尤其在宮廷之中。兩位郡主謹慎地選擇了褒揚德行。武媚卻平靜答道:“班昭續(xù)寫《漢書》,蔡琰胡笳聲悲,其才學皆曠古爍今。然才學若非輔以德行,如舟無舵,易入歧途;德行若無才學支撐,亦難明事理,擔重任。才人愚見,德才兼?zhèn)洌綖榕恿⑹乐?,然德為先,才為用,相輔相成,方能如這御苑之花,既沐皇恩雨露,亦能自成風景。”
她巧妙地將“德才”之辯與宮廷環(huán)境結合,既肯定了才學的重要性,又強調了德行的根本性,最后歸于“沐皇恩”與“自成風景”的平衡,可謂面面俱到,既展現(xiàn)了自己的思考,又絕不會授人以柄。
晉陽公主聽著,心中的好奇越發(fā)濃厚。這位武才人,言語從容,思維縝密,每每發(fā)言皆能切中要害,卻又處處守著分寸,不露鋒芒。這與她想象中或是木訥無趣、或是精明外露的宮妃形象截然不同。尤其是聯(lián)想到九哥李治提及她時那不經意的贊賞,以及宮中隱隱流傳的關于她曾在梅林為九哥解惑、雪夜得九哥關懷、乃至在吐蕃和親事宜上被九哥私下稱為“女諸葛”的零星耳語,晉陽公主愈發(fā)覺得,眼前這個看似溫順謙卑的才人,骨子里定然藏著不為人知的聰慧與韌性。
這次的蘭亭之約,表面是賞花清談,實則是晉陽公主對武媚的一次無聲的“面試”。而武媚,以其過人的智慧和沉穩(wěn),成功地通過了這第一次考驗,不僅未露破綻,反而更激起了晉陽公主深入了解她的欲望。春風拂過蘭亭,吹動垂柳,也吹動了亭中幾位女子各異的心緒。晉陽公主看著武媚沉靜的側臉,一個更“有趣”的念頭,開始在她心中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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