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口,那株不知歷經(jīng)多少風霜的古松之下,晨霧已散,春陽初升,萬道金輝穿透蒼翠的松針,在濕潤的泥土和青石板上投下斑駁搖曳的光影。溪流在此處匯成一灣淺潭,水聲淙淙,更襯得四周山色空靈,天地寂靜。
以莫文為首,留守谷中的教員、尚未畢業(yè)的弟子,以及那批即將奔赴九州各地的三期學員,皆肅立于此。他們沒有跪拜,而是依照玄機谷的規(guī)矩,齊齊躬身,行了一個極其鄭重深長的揖禮。動作整齊劃一,雖無聲,卻比任何言語都更能表達那份發(fā)自內(nèi)心的敬重與惜別。莫文立于最前,直起身后,目光沉靜地望向東方墨,聲音平穩(wěn)卻蘊含著力量:“谷中諸事,先生盡可放心。我等必謹遵先生教誨,守持本心,潛淵待時。恭祝先生與青鸞師姐,此行一帆風順,早日歸來?!?/p>
他的話語,代表了所有人的心聲。
東方墨玄衣迎風,立于眾人之前,目光緩緩掃過這一張張熟悉或即將熟悉的面孔,掠過莫文沉穩(wěn)的眼神,掠過那些年輕弟子眼中閃爍的堅定與不舍,最終,深深地望了一眼玄機谷的深處,那墨淵閣的飛檐在春日下默然矗立。這里,是他心血凝聚之地,是無數(shù)希望的起點。然而,他的目光并未過多停留,而是越過重重山巒,投向了北方——那是長安的方向,是感業(yè)寺所在的方向,是此刻他心中最深的牽絆所在。武媚的命運,如同一條纖細卻堅韌的絲線,即便遠隔千山萬水,依舊牢牢系在他的心頭。此去南海,固然是為了更廣闊的布局,又何嘗不是為了積蓄足夠的力量,在她真正需要的時候,能夠給予決定性的支撐?
他微微頷首,對莫文,也是對所有人。沒有更多的言語,所有的囑托與期待,早已在之前的部署與訓誡中交付完畢。
青鸞靜立在他身側(cè)半步之后,一身素凈的月白勁裝,外罩同色斗篷,青絲利落挽起,背負長劍,行囊簡潔。她清冷的目光亦在眾人臉上停留一瞬,隨即垂下,長長的睫羽掩去了眸底深處那一閃而過的、極其復(fù)雜的情緒。那里,或許有一絲對這片經(jīng)營多年山谷的不舍,或許有一縷對即將踏上的未知航程的審慎,更或許,藏著一份對北方那座龐大帝都中、某個特定人物的、連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微妙牽掛。但她什么也沒說,只是將所有的情緒,都沉淀為更深的沉默與堅定。
東方墨收回望向北方的目光,不再猶豫,轉(zhuǎn)身,率先踏上了通往山外的小徑。玄色的衣袂在春日山風中飄蕩,步伐沉穩(wěn)而決絕。
青鸞緊隨其后,白裳飄然,步履輕盈卻毫不遲滯。
那十八名精選出的、通曉海事的前兩期弟子,亦默默轉(zhuǎn)身,背負著行囊與期望,跟在二人身后。他們的身影,在谷口古松的蔭庇下,漸次融入蜿蜒的山道,與蒼翠的山林化為一體。
莫文與眾人依舊保持著揖別的姿態(tài),目送著那一行身影消失在視線盡頭。谷中春風依舊和暖,鳥鳴依舊清脆,溪流依舊歡唱,仿佛什么都不曾改變。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一些重要的東西,已經(jīng)隨之而去,一些新的征程,已然開啟。
山下,春江正漲,水勢浩渺,連接著無垠的大海。
三艘懸掛著普通商號旗幟、實則經(jīng)過特殊改裝的海船,正靜靜地停泊在港口,等待著它的主人。
云帆,即將張滿,乘著這浩蕩的東風,破浪而行,直向那海天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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