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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0章 君父兩難 御榻獨(dú)承（第1頁）

兩儀殿的書房，今夜顯得格外空曠寂寥。伺候的宮人內(nèi)侍早已被李治揮退，沉重的殿門隔絕了外間的一切聲息，只余下燭臺上幾簇跳動的火焰，將他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扭曲地投在冰冷光滑的金磚地面上。

他并未坐在御案之后，而是頹然倚靠在窗邊的軟榻上，手中緊緊攥著一份白日里由中書省呈遞的、聯(lián)名請求早立儲君的奏疏副本。那上面，韓瑗、褚遂良等重臣的名字赫然在列，字里行間充斥著“國本”、“嫡長”、“祖宗法度”等不容置疑的詞匯，像一道道無形的枷鎖，勒得他喘不過氣。

指尖無意識地探入袖中，觸碰到那枚始終貼身攜帶的墨玉。玉石溫潤的質(zhì)感傳來，帶著一絲恒久的微涼，讓他紛亂躁動的心緒稍稍平復(fù)。“守持本心，明辨迷霧……”東方墨低沉而充滿力量的話語，仿佛再次在耳邊響起。

他的本心是什么？

是做一個乾綱獨(dú)斷、不受掣肘的真正帝王？還是做一個能庇護(hù)心愛女子與幼子的夫君與父親？

他想起武媚產(chǎn)子時那蒼白的臉和異常沉靜的眼神，想起抱著李弘時那柔軟而奇妙的觸動，那是血脈相連的溫情，是他身為人父最本能的喜悅與責(zé)任。他何嘗不想給予弘兒最好的一切？那孩子的聰慧模樣，依稀已有媚娘的影子，讓他心生無限憐愛與期待。

然而，“立嫡立長”如同一聲驚雷，在他耳邊炸響。王皇后收養(yǎng)李忠的消息，他已知曉。這步棋，走得又快又狠，直接將李忠推到了“嫡長子”的禮法高地上，讓他幾乎失去了轉(zhuǎn)圜的余地。長孫無忌，他的親舅舅，先帝托孤的重臣，此刻正聯(lián)合著幾乎大半個朝堂，用他最看重的“江山社稷”和“祖宗法度”，逼他做出選擇。

迷霧，前所未有的濃重。

他若堅持己見，力排眾議，甚至流露出欲立李弘的念頭，會如何？朝局必將陷入巨大的動蕩！關(guān)隴集團(tuán)把持朝政多年，門生故舊遍布天下，一旦與他們徹底決裂，他這個登基未久的帝王，能否承受得起那后果？朝令是否還能出得了長安？邊境是否還能安穩(wěn)？這大唐的江山，是否會因他的一己之私而陷入內(nèi)憂外患？

“陛下……”心腹老內(nèi)侍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殿內(nèi)角落，聲音帶著擔(dān)憂，“夜已深了，您該歇息了。明日……還有朝會。”

李治沒有回頭，目光依舊空洞地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明日朝會？只怕又是一場逼宮般的戲碼。

他緩緩松開緊握奏疏的手，任由那沉重的卷軸滾落榻邊。另一只手卻將袖中的墨玉攥得更緊，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守持本心……他的本心，終究是這李氏的江山，是父皇傳下來的萬里社稷。他不能因?yàn)橐粫r的情感偏愛，而讓這基業(yè)陷入險境。帝王的愛，從來就不能純粹。他首先是皇帝，然后才是丈夫，才是父親。

一種深沉的無力感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擁有至高無上的皇權(quán)，此刻卻感到自己是如此的孤立無援，仿佛置身于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被巨大的慣性推著，駛向一個他并不情愿的方向。

他閉上眼，深吸了一口冰涼的夜氣。再睜開時，眼底的掙扎與痛苦已被強(qiáng)行壓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疲憊到極點(diǎn)的、近乎麻木的平靜。

妥協(xié)。

他必須妥協(xié)。

為了朝局的穩(wěn)定，為了江山的安穩(wěn)，他只能……暫時妥協(xié)。

“傳朕口諭，”他的聲音在寂靜的殿中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與沉重，“明日朝會，議……立儲之事?！?/p>

老內(nèi)侍身軀微微一震，頭垂得更低：“老奴……遵旨?！?/p>

燭火依舊跳動，將帝王獨(dú)承的艱難與無奈，映照得無比清晰。御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酣睡？可他這御榻之上，承載的又何止是他一人的安眠？那是整個天下的重量。今夜，這重量，格外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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