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茲城,安西都護府的治所,此刻已被戰(zhàn)爭的陰云緊緊籠罩。城頭之上,原本飄揚的唐字大旗在夾雜著沙塵的秋風中獵獵作響,旗面上已沾染了烽火的痕跡。城外,阿史那都支的西突厥聯(lián)軍營帳漫山遍野,如同繁殖的毒蘑,日夜不休的鼓噪與騎射挑釁,試圖瓦解守軍的意志。
然而,龜茲城內(nèi),卻異乎尋常地保持著一種壓抑下的秩序。這一切,源于安西都護蘇海政的存在。他并非蘇定方那般聲名赫赫的野戰(zhàn)統(tǒng)帥,卻是一位經(jīng)驗豐富、沉穩(wěn)干練的守土之臣。接到疏勒失陷、論欽陵兵鋒直指于闐,以及阿史那都支大軍壓境的噩耗后,他并未驚慌失措,而是在短暫的震驚與憤怒后,迅速做出了最冷靜也最殘酷的決策:收縮兵力,固守要沖。
他深知,在敵我力量懸殊、且被東西夾擊的絕境下,分兵救援只會被敵人逐個擊破。他果斷放棄了部分外圍的、難以堅守的戍堡烽燧,將有限的兵力最大限度地集中到龜茲、于闐等核心城池,同時命令各城加緊儲備糧草、箭矢,加固城防,準備迎接殘酷的攻城戰(zhàn)。
但蘇海政并非一味被動挨打。他仔細分析了敵情,阿史那都支圍而不攻,意在困死龜茲,同時等待吐蕃軍隊掃清南方后合兵一處。其先鋒部隊最為驕狂,日日靠近城下辱罵挑戰(zhàn)。
“突厥人騎射精湛,野戰(zhàn)是其長處,然其部族聯(lián)軍,號令不一,貪功冒進者必有其人?!碧K海政于都護府衙內(nèi),對著麾下幾名心腹將領(lǐng),指著沙盤上龜茲城北的一處干涸河床地帶,那里遍布胡楊林與風蝕土丘,“此地,可設(shè)一伏。”
他精心挑選了五百名最擅騎射、悍不畏死的精銳,由一名以勇猛和機變著稱的校尉統(tǒng)領(lǐng),趁夜悄然出城,潛伏于河床兩岸的亂石與枯木之后。次日清晨,一如往日,一支約千人的突厥先鋒,呼嘯著逼近龜茲北門,肆意馳射,氣焰囂張。
就在其主力完全進入河床區(qū)域,隊形因地形而稍稍散亂之際,一聲尖銳的骨哨劃破長空!
“殺!”
伴隨著震天的喊殺聲,唐軍伏兵四起!箭矢如同疾風暴雨般從兩側(cè)傾瀉而下,瞬間將突厥騎兵射得人仰馬翻。不待敵人反應過來,那名唐軍校尉已一馬當先,率領(lǐng)伏兵如一把尖刀,徑直插入了敵軍混亂的中心。
“唐狗狡詐!”“中計了!”
突厥先鋒猝不及防,瞬間陷入混亂。他們依仗的騎射優(yōu)勢在近距離伏擊下蕩然無存,唐軍顯然早有準備,??绸R腿,近身搏殺,戰(zhàn)術(shù)兇狠凌厲。不過一刻鐘的功夫,這支驕狂的突厥先鋒便死傷慘重,丟下數(shù)百具尸體和驚惶失措的戰(zhàn)馬,狼狽不堪地潰退而去。
城頭之上,觀戰(zhàn)的唐軍士卒爆發(fā)出震耳欲聾的歡呼,多日來的壓抑為之一掃。這場干凈利落的反擊,雖未能改變整體戰(zhàn)略劣勢,卻重創(chuàng)了突厥先鋒,極大地鼓舞了守城軍民的士氣,也讓阿史那都支見識到了唐軍即使身處絕境,依然擁有鋒利的獠牙,不敢再過分緊逼,龜茲城的危局,得以暫緩。
然而,蘇海政臉上卻未見多少喜色。他站在城樓,遙望南方吐蕃軍隊可能來襲的方向,眉頭緊鎖。他迅速回到衙內(nèi),親筆寫下兩封奏報。一封是明發(fā)朝廷的求援急報,詳陳西域危局,請求朝廷速發(fā)援軍;另一封,則是以火漆密封,直達天聽的密奏。
在密奏中,他沉重地寫道:“……吐蕃此番東進,其志非小。聯(lián)突厥,攻四鎮(zhèn),恐非只為擄掠。觀其用兵,搶占要道,分割諸鎮(zhèn),其背后所圖,或在我整個安西,乃至……斷我臂膀,窺伺河隴!臣雖誓死守土,然兵力單薄,獨木難支。伏乞陛下圣裁,早定大計,警惕吐蕃更大圖謀!”
寫罷,他喚來最信任的親衛(wèi),將密奏貼身藏好,沉聲道:“縱然九死,也需將此信,送至陛下御前!”
親衛(wèi)重重叩首,轉(zhuǎn)身融入夜色。蘇海政則再次登上城頭,望向星空下突厥聯(lián)軍營地的點點篝火,目光堅定如鐵。他知道,真正的考驗,或許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