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稍歇,唯余雪落松枝的簌簌輕響,更顯山巔空曠寂寥。東方墨依舊閉目凝立,玄色大氅的輪廓在雪光映襯下,仿佛一座沉淀了歲月風霜的墨玉雕像。良久,他方緩緩睜開眼,目光并未看向青鸞,而是投向了更虛無的遠方,那深邃的眼底,似有星河輪轉(zhuǎn),又似云霧翻涌。
“十年了……”他開口,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穿透了風雪的阻隔,帶著一種沉淀后的慨然,在這絕頂之上緩緩流淌?!扒帑[,你可曾想過,這十年,我究竟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他并非真的在問她,更像是在叩問自己的內(nèi)心,也像是在對著這茫茫天地,梳理十年來的軌跡。
“當年離家,心懷一念,不過是想守護一人周全?!彼穆曇衾锿赋鲆唤z遙遠的溫和,那是屬于利州江畔、那個尚未被家國天下重擔壓身的年輕人的溫度?!耙詾閼{借些許才智,建一方勢力,便能隔斷風雨,許她安寧?!彼⑽u頭,唇邊泛起一絲極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如今想來,何其天真。命運之潮,豈是個人微力所能輕易扭轉(zhuǎn)?守護一人,何其之難?!?/p>
他的語調(diào)漸漸沉凝:“十年間,墨羽之網(wǎng),由最初長安一隅的幾點星火,漸成覆蓋九州之脈絡(luò)。我們助定北疆,暗促東征,布局西域,深耕南域……看似手掌翻覆,便能于千里之外影響戰(zhàn)局,于無聲處攪動風云。我們得到了這張網(wǎng),得到了暗中補益江山、或許能避免些許黎民涂炭的能力,也得到了……”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腳下壯麗而冷酷的雪景,“……這份超然于朝堂律法之外的、沉重而孤獨的‘自由’。”
“然而,失去的亦同樣清晰?!彼穆曇舻统料聛恚笆チ伺c家族之間那道或許永遠無法彌合的裂痕,失去了作為‘東方墨’這個人,本該擁有的尋常悲喜與安寧。更失去了……”他沒有說出那個名字,但青鸞知道,他指的是那份始于利州、卻因時空阻隔、身份變幻而愈發(fā)遙不可及的初心之戀。“最初的誓言,守護的對象,似乎已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模糊,又或者……是被這更大的洪流所淹沒、所異化?!?/p>
他轉(zhuǎn)過身,第一次將目光正式落在青鸞身上,那眼神復(fù)雜,包含著審視,也帶著不易察覺的探詢:“青鸞,你舍棄公主尊榮,隨我行走于江湖暗影,這三載……可曾后悔?你得到的,與你失去的,在你心中,可曾真正衡量?”
青鸞迎著他的目光,并未立刻回答。她清麗的容顏在雪光中愈發(fā)顯得剔透,那雙曾屬于大唐公主的眼眸,此刻清澈而堅定。她輕輕搖頭,聲音如同玉磬輕擊,清晰而沉穩(wěn):“先生,青鸞得到的,是掙脫金籠后真正的天地,是手中之劍所能守護的真實,是親眼所見、親手參與創(chuàng)造的‘不同’。失去的,不過是困于宮墻之內(nèi)的虛妄榮華與身不由己。若言后悔,”她微微一頓,語氣斬釘截鐵,“從未?!?/p>
東方墨深深地看著她,仿佛要透過她的眼眸,看到她靈魂深處。他看到了真誠,看到了無悔,也看到了那份與自己愈發(fā)相似的、背負著選擇的沉重與堅定。他沉默片刻,終是緩緩頷首。
“是啊,得失之間,孰輕孰重,唯心而已。”他重新將目光投向遠方那被雪霧籠罩的長安方向,語氣變得悠遠而深沉,“墨羽之路,行至今日,已非一人一情之事。它關(guān)乎更多人的命運,甚至隱隱牽動著這大唐的國運。未來……我們該如何走?是繼續(xù)隱于暗處,做這補天的‘暗手’?還是……尋找一條更能彰顯其道、更能長治久安之路?與那九五至尊之間的關(guān)系,這微妙的平衡,又能維持多久?”
他的話語,不再是感慨,而是帶著冷峻的思辨,將個人情感的漣漪,重新納入到天下格局的宏大棋盤之中。風雪依舊,他立于絕頂?shù)纳碛?,愈發(fā)顯得孤高而決絕,仿佛已在心中,開始勾勒下一個十年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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