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南山的黎明,與長安徹骨的寒意,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而玄機谷的清晨,又與這兩者都不同。
李恪的意識,是從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與冰冷中,一點點掙扎著浮上來的。最后清晰的記憶,是那杯御賜鴆酒入喉時,如同烙鐵般的灼痛,以及隨之而來的、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的麻木與徹骨之寒。那是生命被強行抽離的觸感,是世間最絕望的終結(jié)。
他以為自己已然墜入永恒的幽冥。
然而,預期的永恒黑暗并未持續(xù)。相反,一種奇異的、溫和的暖意,正包裹著他,鼻尖縈繞的不再是刑部大牢的霉味與血腥,也不是鴆毒那令人作嘔的甜腥,而是一種……清冽中帶著淡淡藥草和竹木氣息的芬芳。
他猛地睜開雙眼!
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素色帳頂,材質(zhì)輕柔,繡著簡單的云紋。視線微轉(zhuǎn),房間陳設(shè)簡樸,卻處處透著匠心。靠墻的書架上擺滿了線裝書冊,一張寬大的書案上,筆墨紙硯井然有序,窗外,隱約可見蒼翠的山色和飛檐的一角。
最讓他驚異的是,他是一身潔凈柔軟的白色細麻中衣。體內(nèi),預想中五臟六腑被劇毒侵蝕的痛楚并未出現(xiàn),反而有種難以言喻的輕靈之感,只是空落落的,仿佛內(nèi)里被徹底掏空,卻又異常干凈。
這里是……何處?
陰司?不像,陰司豈有如此祥和寧靜,又怎會有書卷氣息?天堂?他李恪自問一生,雖非大奸大惡,卻也手染鮮血,權(quán)爭不斷,何德何能登臨極樂?
他支撐著坐起身,身體有些綿軟,但并無大礙。他赤足走到窗邊,推開那扇雕花木窗。
剎那間,一幅宛如仙境的畫卷在他眼前鋪開。
薄霧如輕紗般縈繞在蒼翠的山谷之間,遠處飛瀑如練,濺起的水汽在晨曦中折射出七彩微光。依山而建的亭臺樓閣若隱若現(xiàn),飛檐斗拱勾勒出優(yōu)雅的線條。更遠處,似乎有平整的校場,隱約傳來少年們清越的呼喝與金鐵交鳴之聲,間或夾雜著朗朗的誦讀聲,內(nèi)容似乎是……《左傳》?
空氣清新得不可思議,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洗滌他那被長安塵囂與死亡陰影浸透的肺腑。
巨大的反差,讓李恪怔在原地,腦中一片混亂。這極致的寧靜、祥和,與他記憶最后那刻的酷烈、絕望,形成了荒誕而強烈的對比。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清晰的痛感傳來。
不是夢。
可這,比夢境更不真實。
“貴客,您醒了?”